京都的硝烟散尽,但死亡的阴影并未完全离去。它从城墙根、从乱葬岗、从每一个曾经浴血的角落,悄然蔓延,最终笼罩在了临时皇宫的一间偏殿内。
这里曾是某位亲王的居所,如今被匆忙收拾出来,作为重伤的四皇子萧景禹的养病之所。殿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一种生命即将流逝的、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烛火摇曳,将墙壁上斑驳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徘徊不去的幽灵。
萧景禹躺在锦榻之上,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嘴唇干裂泛紫。曾经那双闪烁着抱负与隐忍光芒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里,黯淡无神,只有偶尔掠过的一丝清明,显示着他仍在与死神进行着最后的搏斗。他的左肩和胸口的伤口虽然经过了包扎,但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绷带,更可怕的是伤口周围那触目惊心的青黑色——那是瘟疫和严重感染的症状,在这个时代,几乎等同于死亡的宣告。
老宰相陈松须发凌乱,守在榻边,紧紧握着萧景禹冰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几位忠心耿耿的御医跪在一旁,面色灰败,已然束手无策。
殿外传来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玄色常服的萧凡,在内侍的引导下,无声地走了进来。他的到来,让殿内压抑悲痛的气氛微微一滞。陈松抬起泪眼,看向萧凡,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最终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微微侧身让开。
萧凡走到榻前,低头看着这位曾经与他明争暗斗、也曾短暂并肩作战的皇子。看着他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萧凡深邃的眼眸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抛开立场与恩怨,眼前之人,确实是为了守卫这座都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似乎是感应到了萧凡的到来,萧景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缓缓移到了萧凡脸上。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萧……凡……你……来了……”
萧凡俯下身,声音低沉:“殿下,我来了。”
萧景禹示意陈松和御医等人退下。陈松犹豫了一下,看着萧景禹那决绝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带着众人默默退出了殿外,并轻轻掩上了门。空旷的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以及萧景禹那如同风箱般艰难而急促的呼吸声。
短暂的沉默后,萧景禹仿佛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再次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
“……咳咳……京都……守住了……真好……”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欣慰,那是属于一个守护者看到自己誓死扞卫之物得以保全后的释然。
萧凡点了点头:“守住了。殿下居功至伟,天下人会记得。”
萧景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我只是做了……一个皇子……该做的事……”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气,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萧凡,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迷茫,有不甘,有探究,最终化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萧凡……你说……如果……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父皇……传位于我……我坐上那个位置……会是一个……好君主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殿内沉闷的空气。它直接触及了权力的核心,也触及了萧景禹内心深处最大的执念与自我怀疑。
萧凡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地看着萧景禹的眼睛,试图分辨这其中是否有试探,有算计,还是……这真的只是一个即将离世之人,对自己一生抱负的最后审视。
良久,在萧景禹那期盼又带着绝望的目光中,萧凡缓缓开口,语气平静而肯定:
“殿下若登大宝,必是勤政爱民、克己复礼之君。你会努力平衡朝堂,善待士子,体恤民情。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守成之君。”
他没有用“明君”、“圣主”这类溢美之词,而是用了“勤政爱民”、“守成之君”这样相对客观的评价。这既是他的真实想法,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保留。
萧景禹听懂了。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了然的悲哀。他喃喃道:“守成……守成……呵呵……可是萧凡……这天下……还守得住吗?经此大难,山河破碎,戎族虎视,燕国觊觎,内里……更是千疮百孔……守成……不够啊……”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出了带着黑血的痰块,脸色变得更加灰败。他用尽力气,抓住萧凡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让萧凡心中微震。
“……我知道……我知道你从未真心臣服……甚至……于我父皇……但我说……我说我愿意尊你为帝……是真心的!咳咳……若你能辅佐我,若你能为我扫平外患,整饬内政……我是真的……愿意……与你共享这江山!奉你为亚父,尊你为摄政!只求……只求你能保住我萧氏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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