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最后一批要紧的奏折和象征皇权的玉玺、符节已被内侍打包妥当。原本堆满卷宗的紫檀木御案,此刻空荡得能照出人影,也映出萧衍那张枯槁憔悴的脸。
他伸出手,缓缓摩挲着冰凉的桌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批阅奏章时留下的温度,残留着……他作为天下共主,执掌乾坤的痕迹。
真的要走了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虚无感攫住了他。离开这座他生于斯、长于斯、统治了数十年的宫殿,离开这座承载着大梁国运的帝都。这一走,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喉咙里一阵发痒,他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内侍慌忙递上温水和丝帕,丝帕离开嘴边时,上面赫然染着一抹刺眼的猩红。
他怔怔地看着那抹红色,眼神一阵恍惚。
老了……
他真的老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雄心万丈,也曾励精图治,想要做一个超越祖宗的明君圣主。可这江山,这朝堂,就像一个巨大的、布满蛛网的迷宫,他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党争、猜忌、平衡、算计……耗光了他的精力,也磨平了他的锐气。
直到如今,大厦将倾。
“陛下,诏书……”秉笔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刚刚拟好的诏书草稿,跪在面前。
萧衍收回思绪,目光落在诏书上那一个个沉重的字眼上:
“……戎狄猖獗,燕逆助纣,围困神京……朕心甚痛!着令天下各州、郡、道,速起勤王之师,克日赴京,拱卫社稷,扫荡妖氛……违令者,天下共击之!”
“天下共击之?”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充满了苦涩。这五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那些隔岸观火的封疆大吏,谁还会把这纸诏书当真?谁还会在乎他这个即将弃城逃跑的皇帝的权威?
这诏书,不过是一块遮羞布,一个姿态,或许……也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希望有那么一两个忠臣义士,能看在“君臣名分”上,赶来救驾。哪怕只是为了将来在新朝,多换一点政治资本。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诏书发往各地后,大部分会被扔进废纸堆,或者被地方大员们传阅嘲笑。
“看哪,咱们的皇帝,终于下罪己诏了……不,是求援诏。”
屈辱。
深深的屈辱,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他作为皇帝,在逃离之前,必须履行的最后一道程序。哪怕明知道是徒劳,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他,萧衍,没有放弃!是那些臣子辜负了他!
“用印吧。”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不堪,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玉玺沉重地盖在绢帛上,留下鲜红的印记。这印记,曾经代表着无上权威,此刻,却更像是一曲帝国末路的挽歌开端。
然而,还有一道诏书,更让他心如刀绞。
那是发给南疆,发给那个他一直以来深深忌惮、屡次制衡的——萧凡。
“特晋南疆镇南王萧凡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总揽南疆、荆襄、江淮诸军事,火速率领精锐之师,北上入京,勤王抗敌!望卿体念国恩,勿负朕望!”
“天下兵马副元帅!” 这个职位,几乎是将半壁江山的军权,拱手送到了萧凡手上!而正元帅,是留守送死的四皇子景禹,一个空头衔而已。
萧衍的指尖在颤抖。
他眼前浮现出萧凡那张年轻、沉静、却又深不见底的脸。那双眼睛,似乎总能看穿他所有的算计和虚弱。
这个决定,比他决定南迁更加痛苦。
启用萧凡,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知道萧凡的野心,知道南疆那块铁桶般的根基意味着什么。一旦让萧凡带兵踏入中原,踏入这权力的核心地带,他还会甘心只做一个臣子吗?恐怕驱走了虎狼,来的是一条真龙!
可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京都危在旦夕,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卫擎苍败了,李云霄死了,朝廷能打的将领还有谁?各地州郡指望不上,京营残兵不堪大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南疆那支兵精粮足、战力强悍的军队,只有那个能征善战的萧凡!
无奈!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被形势逼到墙角的无奈!
他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明明知道伸过来的可能是一条鳄鱼的尾巴,也只能死死抓住!
“恨啊……” 他在心底嘶吼。恨戎族,恨燕国,恨那些不忠的臣子,也恨……恨他自己!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更果断地除掉这个支脉的威胁,或者,为何没有更好地驾驭这柄利剑?
如今,这柄剑,可能要反过来,割断他自己的喉咙,甚至,夺走他儿子的江山。
但他必须赌这一把!
赌萧凡暂时还需要“勤王”这块招牌!
赌在外部强敌未灭之前,萧凡不会公然篡逆!
赌到了江南,凭借长江天险和残存的势力,他还能有机会……制衡,甚至反过来利用萧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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