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从北方吹来的风。
带着血腥气,带着烧焦的泥土味,带着戎族铁蹄扬起的尘沙,吹过了黄河,吹过了逐渐枯竭的田野,终于,吹到了京都那高耸的、曾经象征着不可侵犯的皇权的城墙下。
城,还是那座城。
朱雀大街依旧宽阔,只是不见了往日的车水马龙。两旁的店铺大多紧闭,招牌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垂死病人的呓语。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是面色惶惶,裹紧单薄的衣衫,仿佛那北风能吹走他们最后一点体温,也能吹来索命的厉鬼。
恐慌。
一种无声的,却比戎族号角更刺耳的恐慌,已经像水银一样,渗入了京都的每一寸砖缝,每一个人的骨髓。
云州城破,卫擎苍将军生死不明(外界尚不知被救),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朝廷最后一块遮羞布,也砸垮了所有人心中的支柱。
北方的屏障,没了。
戎族的铁骑,再无阻拦。
坏消息,从来不止一个。
就在朝堂还在为云州陷落、是否南迁吵得不可开交时,一匹来自东方的快马,带着浑身血污和几乎力竭的骑手,撞开了京都的城门,带来了另一个足以让帝国彻底崩溃的噩耗。
楚州,丢了。
年轻的镇东侯世子李云霄,和他麾下的十万京师左武卫,在楚州城下,遭遇了燕国太子慕容英亲自指挥的“铁浮屠”主力决战。
军报上的字眼,触目惊心:
“……李将军初生之犊,轻敌冒进,于野战中遭敌铁浮屠两翼包抄,分割包围……我军虽奋勇,然装备、战力悬殊……苦战三日,全军……覆没。李将军身被数十创,力竭殉国……楚州……陷落。”
全军覆没!
十万京师精锐,帝国最后能机动的野战力量之一,就这样葬送在了年轻将领的经验不足和燕国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
楚州一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东部门户洞开!燕国的铁骑可以沿着运河南下,富庶的江淮地区如同被剥去外壳的鲜嫩蚌肉,暴露在饿狼的利齿之下。更意味着,燕国大军可以毫无阻碍地西进,与南下的戎族主力,形成对帝都的钳形合击!
地图上。
代表戎族的黑色箭头,如同一条狰狞的恶龙,从破碎的云州伸出,碾过沿途所有微不足道的抵抗,直扑帝都。
代表燕国的赤色箭头,则像一条毒蛇,从洞开的楚州窜出,沿着帝国血脉(运河)急速蔓延,目标,同样是帝都。
兀术赤的戎族主力,超过三十万,挟大破云州之威,士气如虹。
慕容英的燕国大军,超过二十万,携全歼梁军之胜,锋芒毕露。
两支原本互相忌惮、甚至时有摩擦的虎狼之师,此刻却因为瓜分大梁这块肥肉的共同目标,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五十万!
足足五十万大军!如同两片巨大的、死亡的乌云,从北方和东方,向着帝都缓缓合拢。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全城。
最后的侥幸,破灭了。
“五十万……五十万啊……”茶楼里,一个老书生喃喃自语,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
街上,不知是谁家的妇人首先哭出了声,随即,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呼喊在各处响起。
乱象开始显现。米店被恐慌的市民围堵,价格一日数涨,仍有价无市。地痞流氓开始趁火打劫,往日繁华的街区,不时传来打砸和争吵声。维持秩序的京兆尹衙役,此刻也显得力不从心,甚至有人偷偷脱下号服,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帝都,这座传承了数百年的雄城,从未像此刻这般,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孤岛,摇摇欲坠。
皇宫,金銮殿。
昔日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和恐慌。龙涎香的香气,也压不住那股从每个人心底渗出的绝望味道。
承平帝萧衍坐在龙椅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连那身象征至高权力的龙袍,也显得空荡荡的。
下方,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却再无往日泾渭分明的阵营和气度。
争吵,依旧在继续。但话题,已经从“如何退敌”,变成了“如何求生”。
“陛下!”一名大皇子党的老臣涕泪交加,“五十万大军合围,京都绝难守住!为社稷计,为陛下安危计,当立即移驾南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所谓南巡,不过是逃跑的体面说法。
“荒谬!”一名四皇子党的官员厉声反驳,“京师乃天下根本,宗庙所在,岂可轻弃?陛下若走,军心民心顷刻瓦解!京都若失,天下便真的亡了!当集结一切力量,死守待援!”
“待援?援从何来?”有人冷笑,“西陲自顾不暇,各地州郡拥兵自重,谁肯来援?难道指望南疆那个……”
他话未说尽,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名字——萧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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