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小筑的清晨,是被竹叶沙沙的细语唤醒的。阳光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素白高丽纸,在房间内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竹香和淡淡的药味。
洛灿从昏沉的浅眠中挣扎着醒来,首先感受到的依旧是左肩伤口火辣辣的钝痛和右腿骨裂处传来的沉重束缚感。每一次呼吸,胸腹间被臂盾撞击留下的闷痛都提醒着他昨夜的凶险。但比身体伤痛更清晰的,是右臂传来的那种奇异感觉。
手腕上那截暗红的藤蔓,如同冬眠初醒的蛇,搏动变得清晰而稳定,间隔比昨夜缩短了许多。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温润精纯的暖流,如同被细细滤过的暖泉,源源不断地渗入他枯竭的经脉。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左肩的剧痛被包裹、钝化,变得可以忍受。体内翻腾的气血被抚平,甚至连右腿骨裂处固定夹板下的骨头,似乎都在这股持续的、温和的滋养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蚂蚁爬行般的麻痒感——那是愈合的信号。
然而,在这股“滋养”之下,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身体本源的空虚感,如同看不见的漩涡,缓慢而坚定地拖拽着他的精力。
藤蔓的“反哺”在修复他的损伤,却无法弥补这种生命根本的流失。它更像是在精心维护着自己的“牧场”。
“洛师兄,你醒了?”夏璇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布巾走进来,看到洛灿睁着眼睛,脸上露出欣喜,“感觉好些了吗?陈老给的药膏果然厉害,你左肩的伤口已经开始收口了。”她动作轻柔地帮洛灿擦洗脸颊和手臂,避开右臂的藤蔓区域,眼中依旧带着后怕和忧虑。
“嗯,谢谢。”洛灿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右腿上,又移到枕边那一摞厚厚的药书,“夏师妹…百草堂那边…”
夏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哥一早就派人去百草堂了,想替你接些辨识药材或者整理药方的文职任务。但是…”她叹了口气,“百草堂的周管事说,阁内丹师和资深学徒大半被征调去前线支援伤营,剩下的人手光是应付日常的丹药供给和伤患救治就已捉襟见肘。辨识药材、整理药方这类需要经验积累的精细活,现在都堆在几位年老体弱的药师身上,暂时…暂时没有多余的任务能外派出来。”
意料之中。洛灿沉默。北境烽火,阁内资源向战争倾斜是必然。
“不过你别担心!”夏璇见他沉默,连忙宽慰道,“哥说了,让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吃用开销,还有静苑那边的费用,我们夏家先帮你垫着!等你伤好了…”
“这不行,你们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洛灿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夏师兄和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债,我自己还。”
夏璇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固执的倔强,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一碗温热的肉糜粥和一碟清淡小菜端到床边小几上。“你先吃点东西吧,陈老说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食补,固本培元。”
食物的香气唤醒了身体的饥饿感。洛灿用手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粥。温热的食物滑入腹中,带来最基础的暖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赵铁柱那熟悉的大嗓门,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透着股洪亮劲儿,“夏小姐!洛师兄醒了吗?俺给他送点东西!”
夏璇起身开门。赵铁柱那魁梧的身影挤在门口,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草木苦涩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铁柱?”洛灿有些意外。
“嘿嘿,洛师兄!”赵铁柱走进来,把麻袋放在地上,搓了搓手,“俺知道你在养伤,不能动弹,就寻思着…俺别的本事没有,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这几天在药田那边帮忙翻土除草,顺手…呃…捡了些被当成杂草拔掉的玩意儿。”
他解开麻袋口,露出里面一堆形态各异、带着新鲜泥土的植物根茎、叶片和浆果。大部分色泽黯淡,形态扭曲,散发的气味也驳杂难闻,显然都是些不入流的、甚至带有轻微毒性的劣等药草或者杂草,在百草堂的药田里属于要被清理的垃圾。
“俺瞅着这些玩意儿,有些看着眼熟,像是书里画的那种草的根根,”赵铁柱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俺想着…洛师兄你不是在研究这些吗?反正也是要被扔去烧掉的,俺就挑了些样子怪、味道冲的给你带来,兴许…兴许你能看出点啥名堂?解解闷也好!”他眼神里满是朴实的关切。
洛灿的目光瞬间被麻袋里的东西吸引!
那几根灰黑色、带着瘤状凸起、散发土腥和微弱麻痹气息的块茎,毒地龙!
那几片边缘带锯齿、叶脉呈现不祥暗紫色的藤叶——血枯藤枯萎叶!
那几颗干瘪发黑、散发酸腐气的浆果——腐心果!
还有一小把扭曲缠绕、如同细蛇、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暗绿色藤蔓——阴蛇藤!
这些都是被药田淘汰的毒草废料!毒性微弱驳杂,药性低劣,对百草堂而言毫无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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