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纯白色的病房里,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形成一种诡异的粘稠感。每一秒,都像在冰冷的凝胶中挣扎,缓慢而沉重。
叶凡维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如同化作了一尊绝望的守望者石雕。他的手掌依旧紧紧包裹着林晚晴那只冰凉的手,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缆绳,一旦松开,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医生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的心头,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冰冷的刺痛——“记忆功能区极度不稳定……短暂清醒……可能陷入更深的混乱,甚至永久性失序……”
他宁愿时间永远停留在之前,停留在她哪怕用陌生而疏离的眼神看他的时候。至少那样,她不会承受记忆复苏又可能再次崩塌的巨大痛苦,她还能拥有一个虽然残缺、却相对平静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在短暂地触摸到幸福的轮廓后,可能要被抛入更彻底的、连自我都无法辨认的混沌黑暗。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不敢眨眼,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就能用自己的意志力,将她从那片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林晚晴感觉自己沉浮在一片温暖与冰冷交织的洋流里。意识像一缕微弱的风,时而被卷入记忆风暴过后残留的惊涛骇浪,时而又飘荡在无知无觉的平静海面。那场爆炸带来的剧痛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清晰的、沉甸甸的“知道”。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知道,守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谁。
这种“知道”不同于昏迷前那种被强行灌入信息的爆炸性冲击,而是一种缓慢沉淀后的、融入血脉的认知。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碎片,而是被海浪冲刷得光滑圆润、脉络清晰的真相之石。
她需要睁开眼睛。需要看到他。需要告诉他。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她与那片不断拉扯着她的混沌黑暗抗争的唯一力量。
睫毛如同沾染了晨露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叶凡几乎凝固的血液!
他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要碰到病床的栏杆,呼吸骤然屏住。
“……晚晴?”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小心翼翼。
又是一下颤动。然后,那双紧闭的眼帘,如同推开沉重的历史之门,极其缓慢地、带着千钧阻力,一点点掀开。
依旧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不再茫然,不再空洞,也不再是上次醒来时那种被痛苦和悔恨充斥的狂乱。它们像是被最纯净的山泉洗涤过,清澈见底,里面盛着一种叶凡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有跨越生死劫难后的疲惫,有恍如隔世的沧桑,有深不见底的爱怜,更有一种……仿佛洞悉了一切命运安排后的、令人心碎的平静。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游移,直直地、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窗外的喧嚣,病房仪器的滴答声,仿佛都被无限拉远,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这穿越了误解、伤害、遗忘与生死后,终于毫无阻碍交汇的目光。
叶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带着尖锐痛楚的狂喜。她认得他!不是邻居,不是前夫,而是那个她记忆里的、完整的叶凡!
他想说话,想呼喊她的名字,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感受她真实的存在。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贪婪地、近乎痴迷地看着她清明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一刻烙进灵魂的最深处,带入永恒的轮回。
林晚晴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憔悴不堪、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面容,看着他布满血丝、盛满了巨大恐惧与卑微祈求的双眼,看着他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干裂嘴唇。
千言万语,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她胸中澎湃激荡。她想问他,为什么那么傻,要默默承受一切?想告诉他,那本日记她看完了,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了心里。想问他,“晴空与海”那枚戒指还在吗?想告诉他,她记得夕阳下他的求婚,记得自己当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
可是,她感觉到了。
感觉到那片冰冷的、混乱的黑暗,并未远离,它像蛰伏的巨兽,在她意识的边缘伺机而动,正在一点点地重新聚拢,试图再次吞噬这片刚刚重见天日的晴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维系着她清醒的丝线,正在变得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没有时间了。
她必须说出口。在那永恒的黑暗降临之前,她必须将最核心、最沉重、也最珍贵的那些话,告诉他。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动了动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指。
叶凡立刻感受到了这微弱的回应,他像是被电流击中,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更加收紧了手掌,却又怕弄疼她,力道控制在一种极致的温柔与紧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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