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震上苍 第179章 琴院

道宗内，关于凌云峰顶上那场风波的议论声尚未散去。

而此刻，术院中，镇西王世子单杰的静室已是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碎屑铺满地面，犹如被狂风肆虐过后的花圃。他站在废墟中央，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狰狞之色几乎要从扭曲的面庞上溢出来。

门口处，五个心腹个个噤若寒蝉，头压得极低。另有三人更是直接跪伏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头也不敢抬。压抑的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说！” 单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身为镇西王世子，他养尊处优惯了，仗着父亲的滔天权势，便是道宗的长老也对他客客气气。今日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下城贱民落了脸面，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跪在地上的一个青年听到问话，如同惊弓之鸟，带着哭腔颤声道“世…世子…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那小子…突然就出手了！我我我…” 他语无伦次，惊恐得快要失禁。

“闭嘴！” 单杰粗暴的打断，眼中寒光更盛，几步走到那青年面前，一脚踩在他身旁的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谁问你这些！你之前不是言之凿凿，那个姓苏的，不过是个边陲小城来的废物吗？！” 他猛地俯身，揪住对方的衣领，面目扭曲，“你见过如此年轻的四级阵师？？！”。

这时，站在队列中的那位实力最高的青年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抱拳躬身道“世子息怒！关于这苏泽，属下倒也听人提起过些许传闻。此人虽是边陲小城出身不假，但刚一入宗，便被吕院主赏识，破格收为亲传弟子。约莫两年前，据说……是被朝廷征召，随秦诗音一同进入过皇陵秘境。前几日，才刚刚现身归来…”

“朝廷征召？随…秦诗音？” 单杰松开揪着衣领的手，眉头深深皱起，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怒火中烧的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回世子，确是如此。”那手下连忙确认。

单杰眼中凶光闪烁，强迫自己冷静片刻，走到房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圆桌旁坐下。许久，他阴冷的命令打破了寂静“给我彻查！动用所有关系，我要知道关于苏泽这个人的一切！出身，师承，在秘境里的经历……一点一滴都不能漏！”

紧接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密函，重重拍在桌上，“这封信，用最快速度，送到渠州我父王手中！” 随即，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三个抖如落叶的青年，毫无感情的开口道“把这两个废物送到刑堂去。办事不力，污了我的眼！本世子不想再看到他们。”

“是！” 众人如蒙大赦，齐声应道，慌忙拾起桌上的密函，拖着地上那三名面如死灰，连求饶声都吓得发不出的青年快步退了出去。

“世…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恐惧终于冲破喉咙，凄厉的哭喊声在走廊上响起。

“滚！！！”

单杰的怒吼从房间中传出，震得还未走远的几人浑身一颤！众人反应极快，反手便是一记掌刀，精砍在三个求饶青年的后颈，尖锐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当最后一丝脚步声消失，静室内只剩下满目疮痍。

单杰孤身一人坐在桌旁，眼中的怒火已被淬炼成冰冷的，更深的怨毒与恨意。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杀机“苏泽...区区下城贱民，天才?呵呵，待我父王大军入京！本世子倒要看看，届时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轰！”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面前的黄花梨木圆桌，直接爆裂开来，木屑纷飞如雨。

与此同时，秦诗音带着苏泽七拐八绕，穿过了不知多少条回廊小径，终于抵达了琴院的外围，眼前的景象令他瞬间一亮。

琴院入口，耸立着一道由七彩琉璃精心构筑的拱门。阳光斜照其上，琉璃流转折射，迸发出无比绚烂的光芒，宛如一道自九天垂落的彩虹。

拱门两侧，有两尊白玉麒麟雕像。它们姿态雄健，目光如炬，仅仅是静默地矗立着，便散发出一股磅礴而深沉的气息，令人心生敬畏。

苏泽极目远望，院里一条蜿蜒由温润玉石铺就的小径展现眼前。

四周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着幽幽蓝芒的灵兰，每一片花瓣上都滚动着剔透的露珠，晶莹闪烁，恰似夜空里坠落的点点繁星。

“琴院果然与众不同...”。苏泽轻声一叹，说出自身的感受。一旁的秦诗音闻言，抿嘴一笑开口回应道“琴院嘛，里里外外皆是女子。当然与其它院系不同咯。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朝琴院行去，刚走到门内一丈之地，远处半空突然微漾，三道飘逸的身影伴着丝竹般的袅袅清音，宛如凭空绽放的仙葩般缓缓出现，轻灵的落在苏泽前方不远处，三人皆是面带盈盈笑意，朝他们款款而来。

秦诗音看清来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快步迎上前去，在为首的女子身侧停下，恭敬的作揖一礼，师尊安好！李师姐，刘师姐好！

被称作师尊的女子身着月白流仙裙，眼波流转间带着洞察世事的慧黠。她唇角微扬，抬手虚扶，尾音带着明显的亲昵调侃快起来吧小音儿~这么正经做什么？为师以为你呀，早被哪个俊俏郎君勾走了魂儿，把我等忘得一干二净喽～说着她故意朝苏泽方向努了努嘴。

师尊——！秦诗音闻言，绯色瞬间从脸颊漫到耳尖，急得直跺脚，声音又甜又糯的抗议您……您这说的什么嘛！弟子这不是刚突破瓶颈，在...稳固修为。她揪着衣袖，眼睫扑闪得像受惊的蝶翼。

啧啧啧，一旁的李师姐突然插话，指尖绕着发梢，故意拖长了调子，奥，原来是这样呀~偌大琴院竟连个打坐的清净地儿都没了？她突然凑近秦诗音耳边，促狭地眨眨眼要不我把香山小筑借你住两天？省得你下回突破还得满山找犄角旮旯呀～

哎呀李念晴！秦诗音又羞又恼，追着李师姐就要拧她胳膊，三个女子顿时笑闹作一团。云纱罗裙翻飞间，秦诗音突然意识到还晾着苏泽，忙收住步子，红着脸对他摆手我先行一步，待会儿寻你去！说罢便被两个师姐笑着拽走了。

苏泽眼底漾开温柔笑意，从容上前一步，对着眼前女子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认真道弟子苏泽，拜见刘师叔。晚辈冒昧来访，叨扰了。

不叨扰，快起来。院主抬手虚扶，眼尾笑纹舒展如花，无需客气，我那不靠谱的兄长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她上下打量苏泽，满意的点头道，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比我那傻徒弟可强上不少！

苏泽耳尖微红，谦逊垂首师叔谬赞，折煞晚辈了。

“既然唤我一声师叔，看来是知晓我与你师父的渊源，自家人不必多礼，随我来吧。”琴院院主微微一笑，温润中带着一丝少有的柔和。

“师叔请...”苏泽侧身微退半步，敛了敛心神，跟在其身侧。二人不再言语，沿着一条小径徐徐前行。青石板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雅致住宅，竹影婆娑，奇石点缀，淡淡的花香与草木清气萦绕鼻尖。

很快他们绕过几重院落一座景色极其清幽的大院呈现在苏泽眼前，而在这其中，最为夺目的，则是一片巨大的水晶湖泊。整个院子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地方被它覆盖。

湖水澄澈得不染纤尘，宛如一面剔透的镜子，将周遭的山色林影，亭台楼阁清晰的倒映其中。

行至湖对岸，琴院院主在一座精巧雅致的二层朱漆楼阁停下脚步。大门朝外敞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古木与奇香的清幽气息扑面而来。

二人脚步未停，相继进入阁楼中。

此处大厅极为宽敞，光线明亮却不刺眼。陈设相对阵院简约太多。在其正中央摆放着一座剔透水晶琴台。琴台之上，赫然静卧着一把通体黝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七弦古琴。

“师侄，这边坐。”院主的声音将苏泽的目光从黑琴上拉了回来。她坐在大厅右侧一方上好灵木雕就的长桌旁，朝苏泽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落座。

苏泽闻言抱拳一礼，随即收敛心神缓步走了过去。刘凤湘面含和煦的微笑，目光如春风般落在坐定的苏泽身上。“本座，刘凤湘。既然寻到我这儿，可是有事?”

苏泽心念微动，双手抱拳一礼，直接开门见山“师叔明鉴，确有一事相商。我大秦与大胜国功法交流在即，不知琴院是否参与？晚辈的意思是...我们两院是否可联手对敌...”他语毕，直直看向刘凤湘，期盼之情如薄雾初生。

“你...你是为此事前来？”听到苏泽所言，刘凤湘的眸中闪过瞬息错愕，茶杯在手中轻摇，茶汤微溅，在袖上晕开浅碧的水渍。她身子微微前倾，几缕发丝垂落额前，遮不住眼中的动荡，“你师傅未曾告之于你？”。

“什么？”刘凤湘的惊语如一道无形丝线，将苏泽钉在当场。他身形一顿，指间下意识捻动衣袂，脸上满是困惑“师尊并未言说，不知师叔所指何事？”。

“哎~”一声极淡的叹息从其口中传出。她缓缓转首，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水晶湖，眼底渐渐聚起浑浊的雾霭，声音低回如秋夜雨滴“说来话长...我们琴院与你们阵院，处境虽有差别，却也殊途同归。”

刘凤湘睫毛轻抖，思索良久才开口道“千年之前，琴主唯心创立琴宗，何其风华，万壑松风，尽化琴音。门内高手林立，化婴真丹之辈如繁星坠落大地...。你们因立国之势渐衰，我们...则是因琴主一朝入魔，天地倾覆。”

“入魔？！”苏泽眉峰骤起，气息微促，室内烛影摇曳，在他脸上描出深暗的轮廓。

“正是入魔，”刘凤湘缓缓睁开眼，瞳仁深处倒映出烛火跳跃的光斑，她转向苏泽，声音如压着千斤重石“大概七百年前，琴主唯心冲击化神之际，不慎被心魔入侵...那夜，满月赤红如血，琴宗山门内哀嚎遍野。万千弟子被生生抽魂炼魄。本座当时因觉醒灵体，得遇天枯老人垂青，在昆仑雪山之巅苦修，方才躲过一劫。当时秦国，伏尸百万，腥风十昼夜不息。最终由皇室携十余宗门联手，才将魔化的琴主逼杀于断弦山。”

她说着，唇边泛起一丝凄恻的苦笑，“那是她自行选定的埋骨之地，只因那里...曾是她的初心起航处。自此，琴宗传承断绝，早已没有昔日风光”

短暂的喘息后，她继续道，声音已恢复几丝清明“其后秦皇为防此事重演，将剑宗，奇术门，圣龙宗与你们阵院，还有这琴院合一，才有了今日的道宗...。眼下的琴院，功法缺失，弟子们修行的都是自己家族开悟之法。 此地不过是个贵族女子礼教的场所罢了。”

“那为何阿音她们仍在此苦修？我曾听她抚琴，琴音入魂，能定心神，非凡俗可比。”苏泽倾身向前，追问道。

刘凤湘瞥了他一眼，唇角噙起一丝笑意“普通琴韵尚且舒心，何况是以真气奏出的妙音？”她拂袖示为苏泽将茶水填满，开口解释“音儿在此，是因秦国律令，凡未出阁的贵女，皆需入琴院修习礼仪规范。除有限的几人外”她眸中闪过世事洞明的微光，“高门显贵常以联姻固位，此地便是交游议亲的温床。学琴，不过是表象罢了。”

苏泽闻言，长叹起身，内心多少有些寂寥，毕竟他所思所想，若无琴院辅助，极有可能无法展开。但此刻也只能另寻他法。想到此处，他再度躬身施礼“多谢师叔解惑。小子鲁莽，扰了师叔清修，就此告辞...”

“且慢，”刘凤湘叫住他，“虽琴院武道上难助阵院一臂之力，但要鼓舞士气...倒是可以办到。”她优雅起身，裙裾如云。

“哦？怎么说?”苏泽回眸，疑问在眼中流转。

“随我来便是...”刘凤湘颔首，步向门外。二人沿着湖畔向左侧走去，落日的余晖将湖水染成熔金，倒映着莲花的莹白与灵鱼的斑斓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