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呆外传 第154章 假骨借肉

黑云素雪，风随风。黄木开白，寒下寒。一壶茶，一杯酒，一碗寒汤，三分世，便读冷暖。

巡察老者睨着，涕泗横流的元太痴，轻捻长须，待其呜咽稍止，缓声问道:“既然如此，汝可知令弟与潇澜主事，曾有什么过节？”

“确有龃龉。”元太痴忽挺直腰板，袖中双手微颤:“舍弟生前曾道，主事对两城黎庶，不敬香火之事，耿耿于怀。有说不如给他们些颜色，这些矿工...”他忽抬袖指向窗外:“皆出自主事治下两城，家弟曾出言劝谏，还曾惹恼了主事……”

“血口喷人！”紫潇澜广袖怒挥，目光死死盯住元太痴。

“哦？”老者枯手一抬，鹰目如电，射向紫潇澜:“潇澜主事，那两城凡人不敬香火，我亦有耳闻，矿上来人，是此当真？”

“他放屁。”紫潇澜喉结滚动，青筋自额角暴起:“两城凡人，不敬香火，经年累月，我从未因此发难……”

“我是问那些矿工，可都是汝之治下？”

“是。”紫潇澜此时，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无力在辨。

“既然如此，容老朽一观，事发之地！”老者声如金铁交鸣，蟒纹高靴，踏出门去。身后二人默然随行，随其步入，矿洞附近。

元太痴早命人抹尽紫潇澜所留痕迹，唯余矿洞之外，戴小呆打斗剑痕，犹自狰狞，刻于岩壁，斩于碎石之上，森然刺目。

远处，尸骸渐次掘出，黄土裹尸，残肢断臂交错。

近处，数百矿工叠尸如山，青灰死气萦绕，腐臭弥散，令人作呕。

老者微微挥手，身后二人会意，指间符纸，倏然飞出，凌空燃烬，青烟幻化残影，赫然是戴小呆持刃，屠戮之景，血光潋滟，杀意森然，却见不清楚那八人。

“此子，与你有何干系？”老者侧首，眸光如刀，直逼紫潇澜。

紫潇澜凝视残影，面色不改：“乃吾师弟。”语毕，唇线紧抿，袖中拳骨，咯咯作响，青筋隐现。

老者目光移向远处崩塌山峦，沉声道：“此处可还能追索残影？”

身后二人，对视一眼，摇说来头：“山体倾覆，灵气紊乱，符术难溯。”

老者复又睨向元太痴，冷声质问：“人既死绝，何故掘尸？”

元太痴闻言，忽作悲怆状，捶胸顿足道：“我思及这些苦命矿工，若有亲眷来寻，元家当厚恤抚慰！”言罢，竟挤出几滴浊泪，哀嚎说道：“可怜我那兄弟……尸骨无存啊！”

老者漠然摇首：“元家倒是有心。”略一沉吟，继续说来：“事已至此，待老朽禀明仙城定夺。”

元太痴见状忙堆笑引路：“前辈远来劳顿，且随晚辈暂歇。”

紫潇澜静立尸堆之侧，眸底寒芒隐现。

暮色沉沉，尸山寂寂。

风过矿洞，呜咽鬼泣。

归院，夜。

紫潇澜踏入别院，檐下风灯摇曳，映得他眉目，阴晴不定。

戴小呆抱臂倚柱，先声问道：“如何？”

“着了元家道。”紫潇澜低叹，袖袍一拂，案上茶盏无风自颤。

“元应龙未死。”戴小呆语出惊人。

“未死？”紫潇澜眸光骤凛。

“不过一替死鬼，不知使了何术，竟与那厮，形貌无二。”戴小呆冷然说来:“凡胎浊骨，我未能察觉，穹灵却是嗅出异味，仙人无味，那不过是个垫背的。”

“假骨借肉！”紫潇澜喃喃。

“假骨借肉？”戴小呆挑眉。

“昔年仙家为济世，暂借凡躯承力，七日即还。如今倒成了金蝉脱壳的腌臜手段。”紫潇澜嗤笑说来。

“仙术堕为鬼蜮伎俩，可笑可笑。”戴小呆嗤之以鼻，冷笑说来:“当下若是擒住元应龙，应可洗你冤屈。”

“想来这事，元家蓄谋已久，想要找到元应龙谈何容易。”紫潇澜颓然跌坐椅中，摆手说道：“仙城那边，多是削我主事之位，概不会深究。我且蛰伏些时日，看看元家，唱哪出戏。”

“还能为何？无非见你，两城修缮一新，贪这杯羹罢了。”摇光冷哼，面容尽是不屑。

紫潇澜蹙眉，眼神在灵灯明火映照下，更显黯然:“元家若想要这主事之位，我拱手相让便是，何至于伤人性命。”

话音未落，戴小呆坐靠穹灵，手指无意，揪着穹灵尾巴尖，无奈说来:“元家这般大动干戈，恐怕所图非小。只是我这榆木脑袋，实在想不透其中关键，若曲歌在此，应能猜到几分……”

窗外更鼓，已过五更。

三人，一个直，一个澄，一个呆，熬尽灵灯，也参不透这盘迷局。

翌日，晨，霜雾未散。

院外忽闻老者厉喝：“紫潇澜，接令！”

紫潇澜整衣而出，见老者手持玉简，青光乍现，仙城法旨，凌空震响：“革尔两城主事之职，师门通报，以儆效尤！”

紫潇澜接过敕令，缴还主事大印，指节在印上摩挲一瞬，终是松开，眉间不甘，淡淡褪去。

出去矿山，紫潇澜驻步回身：“小呆师弟，可否容我，苦海小院，暂居几日？”

“年关将至，与紫阳仙之约快到了，正好让那老东西，把这烫手山芋领回去，这货是真不适合当主事。”戴小呆心下念叨，面上却明眸一转，咧嘴一笑：“好说，金灵币三枚，随你住去，包饭另算。”

紫潇澜终于有了几分笑意：“成交。”

远山暮雪，几人身影，渐没于天际。

北山灵矿，铁镐凿壁之声，依旧响个不停。

送走紫潇澜，元太痴忽地拽住老者袖袍，悲愤交加:“大人！我元家矿毁人亡，胞弟惨死，难道就此作罢？”

话音未落，老者广袖一震，罡风将元太痴逼退三步，眸中寒光，瞪向元太痴:“你要如何？灵矿虽挂仙城之名，背后却是祁连八谷！紫潇澜乃紫谷紫阳仙爱徒，若真折在此处，你元家要出多少代价，够填这个窟窿？”

元太痴一改悲愤，面色阴鸷:“可我元家人......”

“够了！戏演至此，也该停了。”老者厉声打断:“尔等早对两城主事之位，虎视眈眈，如今马上，既遂心愿，见好就收吧！”言罢拂袖而去。

元家密室，灵灯烛影，暗摇红光。

元应龙自云母屏风后转出时，袖中抛出一青玉瓶:“七日之内，服尽此丹，速登仙门，准备接掌，两城主事。”

元太痴摩挲丹瓶，忽而问道:“今日我依弟弟教话应对，可那老匹夫，言语机锋，话里有话，似知道不少……”

元应龙指尖叩着鎏金香炉，看着炉灰簌簌落下，笑笑说来:“老东西乃仙城副城主，前后机密，有他参与。”

“如何机密，我能知否？”元太痴是借老者，探探口风，偌大元家，他所知的，连个外人都不如。

“祁连仙城早就不甘受制于祁连八谷。”元应龙阴笑:“这些年暗中向我元家，购得无数草药，私下炼丹。”

“那……”元太痴嗓音发颤，像是被冷风吹散的烟气:“若是仙城败了，我们元家岂不……。”

“有些机密，不与哥哥说，就是怕哥哥担不住事。”元应龙斜眼一瞥，见元太痴面色煞白，额角渗出细汗，不由嗤笑，伸手拍在元太痴肩上，震得元太痴身子一晃:“放心，事已安排周全，哥哥不妨猜猜，祁连八谷与祁连仙城真打起来，谁会赢？”

窗外，雪片如鹅毛般砸落，压得枯枝吱呀作响。

元太痴盯着那漫天风雪，喉头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今年这雪……当真大得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