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砚墨·真容】
残阳如血,泼洒在临时搭建的军帐顶部,将粗布染成一片沉郁的赭红。帐外传来伤兵低低的呻吟,夹杂着巡营士兵甲胄碰撞的脆响,偶尔还有远处战马不安的嘶鸣——那是大战前特有的、紧绷到极致的宁静。
艾言知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磨损的狼牙符。那是年永临临行前塞给她的,说是早年在北境猎得的野狼獠牙所制,能“驱邪避祸”。她知道这不过是男子笨拙的安慰,却仍将这枚带着他体温的符牌贴身藏了数月,直到今日午后,才因反复摩挲而被汗水浸得温润。
白槿言的灵位就设在案旁,一方简陋的木牌,连像样的漆都来不及上。茹梦去后山采花了,说是要给白姐姐换上最新鲜的雏菊——那是白槿言生前最爱的花。帐内只剩艾言知一人,伴着一盏将熄未熄的油灯,还有满室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息。
“吱呀”一声,帐帘被轻轻掀开,带起一阵裹挟着尘土的晚风。艾言知猛地抬头,案上的短剑已被她握在手中——这是白槿言留给她的遗物,一柄锋利的防身短刃,此刻正泛着冷冽的光。
来人逆着光,身形颀长,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布长衫,与周遭披坚执锐的士兵格格不入。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帐门口,任由夕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影子。
“艾姑娘,别来无恙。” 声音很平静,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艾言知握着短剑的手微微一松。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过去一年里,无数次在危机边缘,这声音总会通过“听”传递过来,或是一句模糊的警告,或是一个指向性的提示。有时是写在素笺上的蝇头小楷,有时是“听”转述的只言片语,而此刻,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响在耳畔。
是“砚”。
她没有放下短剑,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阁下深夜造访,不怕被年将军的人当成细作拿下?”
来人轻笑一声,迈步走进帐内。随着他的靠近,艾言知才看清他的模样——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眉目疏朗,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潭,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的隐秘,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沧桑。他没有戴面具,也没有易容的痕迹,看起来就像个饱读诗书的文吏,或是某个隐居乡野的读书人。
可艾言知知道,能在乱世中搅动风云、布局千里的“砚底藏锋”,绝不可能是这般无害的模样。
“年将军此刻正在城西督战,怕是无暇顾及帐内之事。” 他走到案前,目光落在白槿言的灵位上,微微颔首,“白姑娘是条好汉子,可惜了。”
艾言知的心猛地一抽,握着短剑的手紧了紧:“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惋惜。若不是你布下的这盘棋,她何至于此?”
“棋?” 他挑了挑眉,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轴,轻轻放在案上,“或许在艾姑娘眼中,这天下人皆是棋子。但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路,只不过有人看得清方向,有人迷了途。”
他将卷轴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的内容——那是一幅详尽的舆图,标注着大胤王朝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上面用朱砂和墨笔密密麻麻地圈点着什么。艾言知瞳孔微缩,她认得这上面的标记,有些是已经发生的战事,有些是尚未爆发的冲突,甚至连她暗中联络的几支义军的驻地,都被清晰地标了出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艾言知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眼前这个人,对局势的掌控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我想做的,艾姑娘其实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他抬眸看向她,目光坦诚得近乎锐利,“拨乱反正,重塑乾坤。”
“重塑乾坤?” 艾言知冷笑,“说得真好听。不过是借着乱世,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你和那些叛乱的藩王、通敌的权相,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他们想要的是权力,而我想要的是一个干净的天下。”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艾姑娘,你来自异世,见惯了更清明的世道,难道甘心看着这大胤王朝在腐朽与战乱中沉沦?难道愿意看着年永临这样的忠良,最终落得个马革裹尸、功高震主的下场?”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艾言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现代史书上那些王朝更迭的惨烈,想起年永临在信中写下的“北境苦寒,将士血沃黄沙,然朝中奸佞却夜夜笙歌”,想起白槿言倒在血泊中时,最后望向她的、带着不甘的眼神。
“干净的天下……” 她喃喃自语,指尖冰凉,“那要用多少人的性命去换?”
“自古治世,未有不流血者。”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若能换来长治久安,让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让忠良不再含冤而死,这血,便不算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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