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冕与混沌权柄 第22章 晨光

死寂。

埃落伊斯离去后留下的真空，比之前的疯狂喧嚣更令人窒息。

空气中弥漫着冷却糖浆的甜腻焦糊味，混合着金属的冰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维里克方向的灰烬气息。

塞拉斯蒂安单膝跪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那身滑稽盔甲早已在【逆境回响】的爆发中化为齑粉，露出其下破烂的修士袍和遍布瘀伤与浅层灼痕的身体。但他脊背挺得笔直，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疲惫深处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他体内，新生的力量——【神之十二曲·第一序章：逆境回响】——仍在自行流转，如同刚刚降世的幼兽，强大却难以驯服。

无声的音律波纹以他为中心微微荡漾，所过之处，残留的琉璃状糖浆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进一步崩解为无害的粉末。这力量暂时无法收敛，宣告着他的存在，也警示着任何潜在的威胁。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房间另一侧。

维里克几乎瘫在灰烬堆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震碎内脏。他恢复了人形，但状态比之前更加糟糕。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

右眼的眼罩下，不再有温热的血泪渗出，只余下彻底的死寂和空洞——那只眼睛永远失去了。

他的左手，连同小臂，依旧呈现不自然的灰白麻痹状态，软软地垂在身边。

然而，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的弧度。那不是平日里的戏谑或嘲弄，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确认。

确认自己还“存在”。

塞拉斯蒂安挣扎着想站起来，想过去查看，哪怕对方是维里克，在共同经历了一场针对灵魂的亵渎之后，某种扭曲的、暂时的休战协议似乎已在无声中达成。

但维里克抬起尚能动的右手，极其轻微地摆了摆，阻止了他。

动作牵扯到胸口的贯穿伤，让他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用气声道：“省省吧……圣子大人……你现在的‘背景音乐’……吵得我脑仁疼……而且……”

他侧耳，仿佛在倾听什么极遥远的声音，那只完好的左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计算和……新奇？“……‘小鸟’……还没死。暂时。”

塞拉斯蒂安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莉伊娅。通过那种诡异的共生，维里克能感知到她的状态。

他停下了动作，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散发出的【逆境回响】领域对重伤的维里克确实是一种负担。

就在这时——

叩、叩、叩。

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突兀地响彻在死寂的禁锢室内。

两人瞬间绷紧了神经！塞拉斯蒂安强提精神，【逆境回响】的波纹下意识凝聚，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扭曲的屏障。维里克则猛地蜷缩身体，试图利用阴影和灰烬隐藏自己，同时右手指间似乎有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闪现——尽管这让他咳出了一口血。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站在门外的，是落米伊。

她同样狼狈不堪。白色的修女帽早已不知去向，如雪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额角的伤口只是简单用撕下的衣料包扎，渗出的鲜血依旧染红了她半边脸颊和脖颈。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身体微微摇晃，靠着门框才能站稳。

但她的眼睛，那双红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温婉宁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度痛苦和过度思考淬炼过的、岩石般的坚韧，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塞拉斯蒂安身上，看到他虽然狼狈却眼神清明，周身荡漾着一种陌生却纯粹强大的力量波动，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随即，她的视线快速扫过房间，看到那满地的琉璃碎屑和灰烬，最后落在蜷缩在灰烬中、气息奄奄却眼神警惕的维里克身上。

没有惊呼，没有质问。落米伊的理性即使在极限状态下依旧主导着她的行动。

她迅速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可能的视线。

“塞拉斯蒂安”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你……还好吗？”她的目光落在他周身那不稳定的波纹上，“这股力量……”

“我……没事。”塞拉斯蒂安的声音同样沙哑，他尝试收敛力量，但那无声的乐章依旧激荡，“一种……新生。不受控制。”

他简短的词语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后怕、庆幸，以及对新力量的茫然。

落米伊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她的目光转向维里克，语气变得冷静甚至有些疏离：“冯·卡莰落小姐刚才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和生命流失，现在极度虚弱，但生命体征稳定了。是你做的？”

维里克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又咳了两声：“互利互惠……修女小姐……不然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两具……干尸了……”

他说话极其费力。

落米伊的红瞳微微收缩，显然瞬间理解了他话中隐含的“生命共享”的可怕意味。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从腰间一个小包里取出两管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药剂——显然是随身携带的高级治疗药剂和精力药剂。

她没有靠近，而是先将一管轻轻滚向塞拉斯蒂安。然后，她看着维里克，犹豫了一瞬，将另一管也滚了过去，停在离他不远的灰烬边缘。

“能动就自己处理。圣庭的药剂，没毒。”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明显的戒备，但并没有见死不救。

维里克看着那管药剂，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即化为惯有的嘲弄，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用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够了过去。

塞拉斯蒂安接过药剂，却没有立刻喝下，他的目光落在落米伊额角的伤口上：“你的伤……”

“皮外伤，我处理过了。”落米伊打断他，语气急促起来，“听着，我们没时间了。埃落伊斯的‘演出’动静不可能完全被掩盖。学院的执法队、或者其他被吸引来的势力随时可能到。我们必须立刻统一口径。”

她的思维清晰得可怕，迅速构建着谎言：“我们遭遇了未知的空间异常现象和强烈的精神污染袭击。塞拉斯蒂安圣子为了保护我们，力量透支甚至发生了未知蜕变。学者莫雷尔先生不幸被波及，重伤。我勉强自保。冯·卡莰落小姐在回廊区同样被异常现象波及，身受重伤。一切与邪神无关，只是一次……意外的学术事故。”

她看向维里克。

“尤其是你，‘莫雷尔’先生，你的伤必须看起来像是‘被波及’，而不是……”

而不是经历了某种禁忌的、主动的契约或战斗。维里克嗤笑一声，接过话头：“而不是……主动找了糖浆怪物的茬……明白……”

他拧开药剂，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塞拉斯蒂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落米伊的方案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他必须尽快收敛力量。

就在他全力压制体内奔腾的新生乐章时，落米伊走到那行埃落伊斯留下的、正在缓缓滴落的糖浆字迹前。

“账单未付……期待……下次……更‘精彩’的……演出……”她轻声念出，红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冰冷的厌恶和深深的忧虑。

“没有下次了。”塞拉斯蒂安沉声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经历蜕变后的决绝，“我会彻底查明这一切。无论是谁引来了祂，还是祂本身……都必须被终结。”

维里克靠在墙边，药剂似乎让他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听着塞拉斯蒂安的话，仅存的左眼微微眯起，看向那行字迹，又似乎透过墙壁，看向远方虚弱的莉伊娅。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麻痹的左臂上划过。

“账单……吗？”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嘴角那丝虚弱的弧度变得深邃而危险起来，“是啊……演员的酬劳……和导演的成本……确实……该好好算算了……”

新生已然降临，带着痛苦与力量。但余烬未冷，晨光微熹，那未付的账单背后，更大的舞台似乎才刚刚拉开帷幕的一角。

而远处，旧书巷“卷帙”旅舍三楼，静思间的窗户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仿佛从未有人离开过，又或者，刚刚有人悄然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