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的梅雨季来得急。
宋府的灵堂里,白幡被风卷得猎猎作响,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沾了半片未干的雨珠。云袖跪在最末的位置,盯着供桌上的遗像——宋怀安穿着玄色锦袍,眉眼温和,与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一般模样。
“月瑶,过来。”苏氏的声音带着哑,“你爹临终前说……”
月瑶攥着帕子的手直抖。她穿一身素麻孝衣,鬓边的珍珠步摇早被收进了妆匣,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灵堂外的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裙角,像极了两年前她躲在屏风后听张铁嘴算卦时,落在窗纸上的雨。
“爹说……顾家恩情要还。”苏氏抹了把泪,“顾公子虽麻了脸,可那孩子我见着了——前日他来吊唁,站在廊下读《论语》,雨珠子落他麻子上,他都不擦,就那么站着。”
月瑶猛地抬头:“娘,我不嫁!”
“傻丫头!”苏氏拍了下供桌,“你爹走前攥着我的手,说‘顾家对咱们有大恩,这门亲事,月瑶得应’。”她蹲下来,握住月瑶的手,“你当娘想吗?可顾公子人品好,学问好,你嫁过去……”
“我不嫁!”月瑶哭出声,“他麻了脸,我见了就害怕!上次他来送聘礼,我躲在屏风后,他一说话,我就觉得他的麻子都在抖!”
云袖跪在地上的膝盖发疼。她望着月瑶哭花的脸,想起两年前在花园里,月瑶举着糖画蚂蚱笑的样子——那时的月瑶,连哭都是甜的。
“小姐。”她轻声喊。
月瑶转头,泪眼里映出云袖的身影。云袖穿着月白粗布衫,袖口还沾着浆洗过的浆糊——这几日她在帮宋府浆洗衣物,手指泡得发白。
“云袖,你说……”月瑶抽噎着,“要是我不嫁,爹会不会怪我?”
云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前日替月瑶整理妆匣时,翻到的半块碎玉——那是顾公子送来的聘礼,玉上雕着“瑶”字。又想起顾砚在书坊翻书时,麻脸被阳光照着,像块被揉皱的粗布,可他的眼神,比宋府后花园的湖水还清。
“小姐,”她跪直身子,“您若不愿,我去求顾公子……”
“求他退亲?”苏氏冷笑,“顾家是山脚下的农户,能攀上宋府这门亲,是烧高香!退亲?他们敢吗?”
灵堂外的雨越下越大。云袖望着供桌上的白烛,烛泪顺着烛身淌下来,像极了她藏在枕头底下的碎瓷片——那是高家庄带来的,如今已被磨得没了棱角。
“小姐,”她轻声说,“我去。”
月瑶猛地转头:“你?”
“我替您嫁。”云袖说,“顾公子不知道我的模样,您说……他若知道是我,会不会……”
“你这傻丫头!”苏氏一把抓住云袖的手腕,“你当这是儿戏?顾公子要的是宋府的嫡女,你……”
“我是宋府的丫鬟,可我也是个人。”云袖打断她,声音轻却坚定,“小姐,您若不愿,这是唯一的法子。”
月瑶盯着云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怯懦,只有她熟悉的倔强——像极了三年前,她在柴房替自己抄书时,被先生发现却咬着牙不认的模样。
“云袖……”月瑶突然哭了,“你图什么?”
“我图……”云袖望着灵堂上的“慎终追远”四个字,“我图宋老爷救过顾公子的命,图您能安心。”
苏氏瘫坐在地上。她望着云袖单薄的背影,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河边救起落水的云袖——那时云袖才三岁,浑身湿透,却攥着半块救了自己女儿命的碎瓷片。“姑娘,这是给铁柱编蚂蚱的。”她当时这么说。
原来,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绑得死死的。
婚期定在七月十五。
云袖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桃正往她头上插金步摇,动作比给月瑶梳头时轻了十倍:“云袖姑娘,您真好看。”
镜子里的姑娘穿月白绣并蒂莲的嫁衣,鬓边斜插一支点翠凤穿牡丹,连裙角的流苏都是用金线绣的。可云袖只觉得这身衣服沉得慌,压得她喘不过气。
“小姐呢?”她问。
小桃眼眶红了:“小姐在祠堂跪着呢。她说……要对得起您。”
云袖的手一抖,金步摇“叮”地掉在地上。
“快捡起来吧。”小桃抹了把泪,“吉时快到了。”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进了宋府。
云袖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喧哗,手心全是汗。她摸了摸怀里的碎瓷片——那是她唯一的念想。轿帘被挑开时,她看见顾砚穿着大红喜服,胸前戴着红绸花,麻脸在阳光下泛着淡青。
“新娘子,请上轿。”喜娘笑着说。
云袖低头跨进轿门,盖头落下时,她听见顾砚的声音:“都小心着点,别颠着。”
轿子晃了晃,云袖的心跳得厉害。她想起前日在柴房,顾砚替她捡掉的《诗经》时,指尖擦过她手背的温度——那时她正蹲在地上捡被风吹散的书页,顾砚突然出现,替她把书页一张张理齐,用帕子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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