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深秋的暮色如同浸透了陈年墨汁的巨幅绸缎,沉甸甸地铺展在秦淮河两岸。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河水的腥气、枯叶的腐味、以及市井深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劣质煤炭烟尘,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肌肤之上。两岸黛瓦白墙的轮廓在渐浓的暮霭中模糊不清,如同浸了水的古旧水墨,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沧桑与疲惫。唯有几盏悬挂在乌篷船头的、惨白如纸的灯笼,在浑浊的河面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火般的光晕,映照着缓缓流淌的、如同凝固的铅汁般的河水。
一座临河而建、门面低矮、毫不起眼的青瓦小院,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鳞次栉比的屋舍阴影里。院门紧闭,乌木门板上没有任何匾额标识,只留下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院内,几株瘦骨嶙峋的老梅虬枝盘曲,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挥之不去的、混合了多种草药清苦气息的独特味道——是黄连的刺鼻辛辣、熟地的沉厚苦涩、石斛的微苦甘凉……各种气息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中发酵、融合,最终凝结成一种沉厚而内敛的、如同古木年轮般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东厢房内。一盏细颈桐油灯搁在窗边条案上,豆大的火苗在微风中不安地摇曳,将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泛黄的、绘着繁复经络穴位的人体图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带着新鲜药渣苦涩余韵的气息。光线昏黄,将屋内陈设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色光晕里。
沈砚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厚实棉褥的竹榻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却浆得硬挺的靛蓝粗布薄被。枯槁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棉褥里,如同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殆尽、勉强支撑的枯草。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曾经如同古井寒潭般死寂空洞的光,此刻沉淀为一种近乎透明的、如同薄冰覆盖下深水般的平静。脸色依旧苍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嘴唇却褪去了那层令人心悸的青紫,只余下一点淡淡的、如同褪色花瓣般的浅粉。他微微侧着头,目光穿透半开的窗棂,投向院中那几株在暮色中沉默伫立的老梅虬枝,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落在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苏晚枯坐在榻边的矮凳上。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沉静如水,不起波澜。枯瘦的手指搭在沈砚那只伸出薄被、枯槁如柴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微弱!如同风中游丝!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令人心悸的滞涩与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她屏息凝神!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那一点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之上!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行走于一根即将崩断的蛛丝!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桐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终于。苏晚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收回了手指。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最珍贵的瓷器上的尘埃。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强行凝聚的沉静瞬间被一片翻涌的、足以焚毁五脏六腑的惊涛骇浪彻底吞噬!震惊!难以置信!深入骨髓的剧痛!以及……一种……被命运反复碾轧后、沉淀到极致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绝望与无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药气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胸腔深处翻涌的血气被她强行压下,齿缝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腥气。她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昏黄的灯光!死死钉在沈砚那张平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破碎的心脏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血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金针渡厄……强行续命……石斛膏……吊住元气……”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死亡判决书!“但……油尽灯枯……之势……已……不可逆……”
她顿了顿。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翻腾的惊涛骇浪瞬间凝固!沉淀为一种足以刺穿地狱黑暗的、冰冷到极致的锐利锋芒!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沈砚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
“我……倾尽毕生所学……”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死神宣判般的绝对力量!却又夹杂着一丝……深入骨髓的……绝望的颤抖!“最多……只能为你……‘借来’……三年光阴——!”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淬了剧毒的钢钉!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剧痛!狠狠楔进沈砚死寂的心湖!也狠狠楔进苏晚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带来一阵足以撕裂灵魂的痉挛!
“三年……”沈砚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枯叶在寒风中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平静!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如同薄冰覆盖下深水般的平静!骤然荡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那涟漪深处!没有惊骇!没有绝望!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如同看透生死、沉淀到极致的……了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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