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中篇小说选 第11章 雷霆婚讯

暮春的沈府，被一种近乎窒息的喧嚣浸透。白日里辛夷树肥硕的花苞早已在灼灼骄阳下萎顿，蔫垂着褪去最后一丝鲜妍，只余下残败的苍白花瓣零落成泥，被无数匆忙穿梭的皂靴碾入尘土。空气里浮动着浓腻的脂粉香、新漆的桐油味、烹煮山珍海味的荤腥气，还有一丝丝被刻意点燃、却掩不住底里陈腐的沉水香，诸般气息混杂蒸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雕梁画栋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牡丹亭。这座沈府最阔朗华美的水榭敞轩，此刻被无数盏琉璃宫灯映照得亮如白昼。朱漆廊柱缠裹着簇新的金红绸缎，一路迤逦铺展至水波不兴的荷塘深处。亭内人影幢幢，觥筹交错之声、刻意拔高的笑语寒暄之声、丝竹管弦靡靡之音，汇成一股浑浊而喧嚣的洪流，在雕花窗棂间冲撞回荡。人人脸上都覆着一层精心描画的、被灯火映得油光水滑的喜气，如同戴上了描金绘彩的面具，眼神深处却各藏心思，或探究、或算计、或冷眼旁观。

沈砚端坐在主位旁一张铺了厚厚锦垫的紫檀木圈椅里。他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崭新的、用上好杭绸裁制的宝蓝色直裰，衣料在灯下泛着一种过于刺目的、不真实的柔滑光泽。过于宽大的衣袍衬得他本就单薄的身形愈发伶仃，如同一个被强行套上华服的偶人。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绷得死紧。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轩外那片被灯火映得波光粼粼的幽暗水面。水面上漂浮着几盏随波逐流的荷花灯，烛火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如同垂死挣扎的萤虫。他深黑的眼瞳里映着那点点微光，却空洞得如同两口被吸干了所有生气的枯井，沉静得令人心悸。唯有搭在圈椅扶手上那只枯瘦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泄露了这具躯壳深处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

沈世昌立于亭中主位，一身赭色团花暗纹锦袍，在无数目光聚焦下，身形挺拔如松。他脸上带着一种久经风浪、刻意打磨出的沉稳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他缓缓抬起手，那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拨弄算珠的薄茧，掌心托着一只小巧玲珑、通体碧绿、雕琢着缠枝莲纹的翡翠玉盒。盒盖微启，露出内里一叠折叠得方正、边缘烫着金箔的素色锦缎——婚书。另一只手中，则是一方更为沉重的紫檀木托匣，匣盖半开，内里静静卧着一对龙凤呈祥的羊脂白玉璧，玉质温润无瑕，在灯火下流转着令人心折的柔光——玉册。这两样东西，如同两座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他掌心，也压在整个牡丹亭喧嚣的浮华之上。

“今日良辰吉日，”沈世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亭内所有杂音，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他目光沉稳地落在白长川与白芷父女身上，那眼神深处是磐石般的决断，不容置疑。“沈白两家，世代交好，情谊深厚。犬子沈砚，与白家小姐芷儿，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四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沈砚僵冷的耳膜！他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猛地一颤！指关节瞬间绷紧到极致，发出细微的、如同枯枝即将断裂的咯吱声！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伤的夜枭！那投向水面的目光被硬生生撕裂！猛地转向声音的源头——他的父亲！那张沉稳如山岳、此刻却如同陌生铜墙铁壁般的脸！

“……为结秦晋之好，永固两家之谊……”沈世昌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水，继续平稳地浇铸着这桩早已注定的盟约。他托着玉盒与木匣的手，沉稳地向前递出，目标明确地伸向白长川的方向。

就在那玉盒即将脱离沈世昌掌心的瞬间！

“噗——！”

一声沉闷得如同朽木炸裂的异响，骤然撕裂了牡丹亭内凝滞的空气！

沈砚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前一倾！一口浓稠得如同化不开墨汁的鲜血，毫无预兆地、狂喷而出！那血并非鲜红，而是暗沉得近乎紫黑！如同他生命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光热被强行榨取、焚烧殆尽后的残渣！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血雾，如同骤然绽放的、最绝望凄厉的死亡之花，猛地泼洒在他身前光洁如镜的紫檀木矮几上！那方矮几上，正摆放着一只他平日用来润喉的、绘着青竹的白玉茶盏！猩红的血点如同骤雨般溅射在玉盏清冷的釉面上，瞬间洇染开一片片狰狞刺目的污迹！更有点点血珠，如同垂死的红泪，溅落在那张刚刚展开、墨迹未干的婚书锦缎一角！那象征着百年盟约的“永结同心”字迹边缘，瞬间被这滚烫的绝望浸透、晕染开一片无法磨灭的、惊心动魄的暗红！

“砚儿！”沈世昌沉稳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递出的玉盒与木匣猛地僵在半空！他脸上的沉稳面具瞬间碎裂！惊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爬上他的眉梢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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