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七年,霜降。
寒气自北地席卷而来,刀锋般刮过京师九门,在巍峨的城墙与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上凝成一层惨白的薄霜。天光晦暗,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脏布,随时要拧出冰冷的冬雨。街巷间弥漫着一种属于深秋的、万物肃杀的沉寂,连平日里喧腾的市声都被冻得发蔫,只剩下风卷着枯叶在石板路上翻滚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城门兵丁单调、带着困倦的呼喝。
一乘簇新的绿呢官轿,由四名精壮轿夫稳稳抬着,穿过略显冷清的棋盘街,向着正阳门方向行去。轿顶的鎏金顶珠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努力地折射出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威严光芒。前后各有四名按刀护卫,身着赭红色号衣,神情肃穆,步履间带着新上任衙门特有的谨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队伍不算浩荡,却自有一股沉甸甸的官威,碾过冰冷的石板路。
轿内,新任顺天府尹孙秉正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如一杆新淬的青竹。他身着三品文官绯色盘领官袍,胸前绣着云雁补子,针脚细密,色泽沉郁。暖轿内燃着一个精致的紫铜小暖炉,炉身錾刻着缠枝莲纹,炉口逸出缕缕白气,带着上等银霜炭特有的、近乎无味的暖意,驱散着轿帘缝隙钻入的寒气。孙秉正的手指搭在暖炉光滑的壁沿上,指尖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温热,目光却透过微微掀开的轿帘一角,投向外面灰暗、萧索的街景。
他的眼神沉静,像冬日里尚未结冰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蕴着复杂的暗涌。顺天府尹,掌京畿重地,权柄不小,却也如同坐在一个巨大的、遍布荆棘的火炉之上。前任留下的积案,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还有那深宫高墙内投下的、讳莫如深的影子……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赴任途中,他已听闻数起悬而未决的奇案怪谈,其中尤以乐户贱籍失踪之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此刻轿行于霜风之中,那份沉重感愈发清晰。
轿子平稳地转过一个街角,前方豁然开朗,正阳门那雄伟的轮廓已在望。巨大的城楼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城门洞深邃幽暗,进出的行人车马稀疏,更添了几分空旷与肃杀。护城河的水面泛着铁锈般的暗色,寒气自水面升腾,凝结在河岸枯黄的苇草上,形成细小的冰晶。
就在轿子即将穿过护城河上的石桥,行至正阳门前的开阔广场时——
异变陡生!
一声极其短促、尖锐,几乎撕裂了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自众人头顶炸响!那声音非禽非兽,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
护卫头目张千反应最快,“呛啷”一声,腰间的雁翎刀已闪电般出鞘半尺,雪亮的刀锋反射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寒光,口中厉喝:“护轿!”其余三名护卫也同时拔刀,瞬间形成一个小小的护卫圈,将官轿护在中央,刀刃朝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广场四周的屋檐、旗杆、甚至那光秃秃的老槐树枝桠。
轿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脚步一顿,轿子随之轻轻一晃。
孙秉正端坐轿中,搭在暖炉上的手指微微一紧,面上却无丝毫慌乱。他目光锐利如电,透过轿帘那道被风掀开的缝隙,死死锁定声音来源——广场中央那块巨大的、被霜染得灰白的条石地面。
只见那冰冷的青石板上,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一团模糊的灰影凭空腾起!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痕。紧接着,一道身影挟着破风之声,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石弹,带着一股野性的腥风,自半空狠狠砸落!
“砰!”
一声闷响,那东西不偏不倚,正落在官轿正前方三尺之地,四爪着地,震得脚下石板上的薄霜都微微溅起。巨大的冲击力让它矮身伏地,周身靛蓝色的毛发瞬间蓬炸开来,根根戟张,如同披上了一层诡异的、流动的蓝色火焰。那颜色在灰暗的天地间,刺眼得近乎妖异!
竟是一只猴子!
一只体型远比寻常猕猴大上两圈、通体覆盖着浓密靛蓝色长毛的巨猴!它的脸狭长,吻部突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此刻正死死盯住那顶绿呢官轿,瞳孔深处跳跃着一种绝非兽类所能拥有的、近乎疯狂的执念与……悲愤?那眼神,让久经宦海、见惯风浪的孙秉正心头也猛地一悸。
“吼——!”靛蓝巨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咆哮,充满了警告与威胁。它后肢猛地蹬地,靛蓝色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疾影,直扑官轿!
“畜生敢尔!”张千怒吼如雷,手中雁翎刀挽起一片银白刀花,带着凌厉的风声,毫不犹豫地朝着扑来的蓝影劈斩而去!他这一刀,快、准、狠,角度刁钻,乃是军中搏杀的绝技,力求一击毙敌,绝不容这来历不明的妖物惊扰上官!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眼看就要将那扑来的靛蓝身影一分为二!
千钧一发之际,那靛蓝巨猴身在半空,竟展现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柔韧与敏捷。它看似前冲的势头不变,腰肢却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扭,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拧转!那劈向它头颅的致命刀锋,擦着它炸开的靛蓝毛发掠过,只削断了几根飘飞的蓝色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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