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浅的高烧,在王大夫和后续被苏家不惜重金、动用所有人脉请来的三四位名医联手诊治下,终于在第七日的黄昏时分,艰难地退了。
当最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颤抖着收回搭在苏浅浅腕间的手指,对着满屋子几乎凝滞的空气,嘶哑地吐出“热退了”三个字时,紧绷在锦绣阁内外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柳氏腿一软,若非文氏和李氏一左一右死死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苏老爷子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深痕。
然而,这丝松动并未持续太久。
热退了,人却未醒。
一天,两天……她静静地躺着,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若非胸口那微不可见的起伏,几乎与玉雕无异。十天,半月……她依旧沉睡着,任由窗外积雪消融,新芽萌发,春去夏来,仿佛外界的一切更迭都与她无关。
王大夫每日请脉,眉头越锁越紧。“小姐脉象浮滑无力,似有痰迷心窍之兆,又兼元气大损,神魂不安……此番沉睡,是身体自救,亦是……凶险异常。”他不敢将话说满,但那沉重的语气,已让苏家众人的心一次次沉入谷底。
各种珍稀的补药、醒神开窍的方子流水般送入锦绣阁,知秋带着几个小丫鬟日夜不休,小心翼翼地撬开苏浅浅的唇齿,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喂进去。药汁大多沿着嘴角流出,能咽下的十不足一。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下巴尖得可怜,衬得那双紧闭的眼睛愈发大了,却也愈发空洞。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年。三百多个日夜,对苏家而言,是漫长到足以磨碎心志的凌迟。
第一个归来的是苏云。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家门的,身上还带着赶路的尘土与院试失利后的颓唐。当他被引到锦绣阁,看到那个躺在锦被之中,苍白、安静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的妹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路上的失意、不甘,在此刻被巨大的、海啸般的悲痛彻底淹没。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抓住妹妹冰凉的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妹妹……是我没用……是我让你失望了……”他泣不成声。良久,他抬起泪眼,看到床边小几上,整齐放着一叠纸张。他颤抖着手拿起来,上面是苏浅浅清秀却有力的笔迹,详细罗列了为他寻访的几位夫子的性情、学识、所长,甚至还有如何投其所好、如何请教学问的建议,条理清晰,思虑周全。这显然是她南下归来后,甚至在病中,仍为他细细筹划好的!
巨大的愧疚与感动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将那叠纸紧紧捂在胸口,对着昏迷的苏浅浅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嘶哑却坚定:“妹妹,你且看着,五哥定不负你所望!”自那日起,苏云将自己彻底浸入了书本的海洋。他每日天不亮便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到苏浅浅床前,低声诵读一段文章,或是说说外面的见闻,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还能听见。随后便扎进书房,废寝忘食,苦读到深夜。那份近乎自残的刻苦,让文氏看得心疼不已,却也无法劝阻。他知道,唯有将那冰冷的功名握在手中,才能告慰妹妹这片沉甸甸的苦心。
紧接着,苏承光、苏靖和、苏屹安以及苏舟, 在接到加急家书后,将南方刚刚铺开的摊子草草交代给得力手下,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当他们踏入苏府,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时,心已经凉了半截。及至看到床榻上形销骨立、毫无声息的苏浅浅,三个在商场上历经风雨、见惯世面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苏屹安几步冲到床前,看着女儿那张几乎认不出的脸,伸出颤抖的手,想碰触,又怕碰碎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这个向来乐天甚至有些跳脱的男人,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脊背佝偻了下去,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柳氏见到丈夫,压抑了一年的恐惧、绝望和深深的自责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出来。她扑进苏屹安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语无伦次:“屹安!是我!都怪我啊!若不是我……若不是我有了身子不争气晕倒,浅浅怎么会……怎么会不顾自己身子刚好,就急着冒雪去纳塔城看我!她是为了我……是为了我才掉进那冰湖里的!是我害了我们的女儿!是我啊!”她情绪彻底失控,猛地挣脱苏屹安,扑向梳妆台,从一个隐蔽的抽屉里抓出一个瓷瓶,就要往嘴里倒——那是她偷偷备下,准备一旦确认怀孕便自行了断的打胎药!她固执地认为,是这个不该来的孩子,“克”了他的姐姐。
“芸娘!不可!”苏屹安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妻子,用力掰开她紧握药瓶的手指。瓷瓶“啪”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开,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你冷静点!芸娘!你看看浅浅!她躺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她是为了你这个娘啊!她若知道你如此,她该有多痛心!”苏屹安紧紧抱着不断挣扎、哭得几乎晕厥的妻子,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孩子是无辜的!这也是浅浅的弟弟或妹妹啊!我们不能……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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