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之回响 第97章 庇护所与暗流

“礁石号”拖着残破的躯体，如同在暴风雨中折断了桅杆、撕破了风帆的古老舰船，依靠着惯性和对那微弱导航信号的最后一点信任，艰难地滑向视野尽头那颗逐渐放大的、散发着柔和绿色光辉的星点。

舰桥内弥漫着血腥、汗水和金属烧焦的混合气味，压抑的喘息和偶尔因触碰伤口而发出的闷哼是仅有的声响。每个人都到了极限。林墨靠在主控台旁，脸色苍白，强行运转“基石碎片”的力量稳定飞船核心系统带来的负荷，让他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直跳。赵猛沉默地坐在角落，用一块从急救箱找出的、还算干净的布料，一遍遍擦拭着拳套上的污渍和干涸的血迹，动作机械，眼神却如同熄灭的炭火，深埋着难以言说的痛楚与自责。夏晚蜷缩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仍在尝试，试图在那片无尽的、被“静默”污染的死寂中，再次捕捉到那一丝属于墨羽的微弱涟漪，哪怕只是确认其依旧存在。阿蛮盘膝坐在一旁，气息微弱但平稳，正在全力调息，修复着动用祖灵秘法带来的反噬。

苏晓和K-7是其中最忙碌的。苏晓额头缠着渗血的绷带，双手却飞快地在几个尚能工作的辅助终端上跳跃，计算着最后的航路，监控着濒临崩溃的飞船系统。K-7则利用尚能活动的机械臂，尝试修复内部通讯和部分传感器。

“结构应力接近临界值……左舷推进器完全失效……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储备仅够标准模式72小时……”K-7冰冷的机械音汇报着令人绝望的数据。

“保持航向，将所有非必要系统能源优先供给生命维持和结构稳定场。”林墨的声音沙哑却稳定，如同定海神针，维系着团队最后的主心骨，“我们快到了。”

舷窗外，那颗绿色星点终于显露出它的真容——那并非自然天体，而是一个由无数几何模块拼接而成、风格简洁到近乎冷酷的中立空间站。它静静地悬浮在星云碎片的边缘，像一颗精准运行的机械心脏，绿色的导航信标规律地闪烁，透出一种非人性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秩序感”。空间站外壳上，星尘商会那由星辰与齿轮构成的徽记清晰可见。

“识别信号确认，欢迎来到‘ safeguard ’ 前哨站，未知船只。请遵循引导光束，停靠至第七维修港区。重复，请遵循引导光束。”一个合成的、毫无感情的女声通过公共频道传来。

一道柔和的蓝色引导光束从空间站延伸而出，精准地笼罩了摇摇欲坠的“礁石号”。

跟随着引导光束，“礁石号”如同一个重病的伤员，被小心翼翼地牵引着，穿过空间站外部层层叠叠的防御力场和扫描网，最终滑入一个宽阔的、灯火通明的封闭式船坞。船闸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气压声，将外界的冰冷真空与潜在危险暂时隔绝。

当飞船最终在指定泊位停稳，引擎彻底熄火后，舰桥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剩下系统冷却的微弱嘶嘶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我们……到了。”苏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体几乎虚脱般瘫软在座椅上。

就在这时，泊位旁的气密门滑开，一队身影走了进来。为首者是一名身着星尘商会标准制式灰色套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锐利而冷静，身后跟着四名穿着轻型工程外骨骼、携带各种检测设备的技术人员，以及两名荷枪实弹、眼神警惕的护卫。

“欢迎光临‘ safeguard ’，我是本港区的后勤主管，你们可以叫我瑞贝卡。”中年男子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练而缺乏温度，“根据扫描，贵船受损严重，船员生命体征普遍偏低。本前哨站将依据《深空遇险互助公约》，为各位提供基础的医疗救助、生命维持及飞船紧急维修服务。当然，部分高级维修项目与特殊物资，需要按照商会标准进行结算。”

他的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飞船和疲惫不堪的众人，尤其是在林墨和状态奇异的阿蛮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但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显然对此类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感谢贵站的援助，”林墨上前一步，强打着精神回应，“我们接受基础援助，关于后续维修与补给，我们需要评估后再行决定。”

“理解。”瑞贝卡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通道，“医疗小组已经准备好，请受伤的船员随他们前往医疗区。技术小组会立即对贵船进行初步损伤评估。另外，根据安全条例，所有入站人员需要进行基础的身份登记与安全扫描，请配合。”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大型组织特有的程序化冷漠。

在医疗人员的搀扶下，伤势较重的苏晓、阿蛮以及精神状态极差的夏晚先行离开了舰桥。赵猛沉默地跟在后面，像一尊移动的雕塑。林墨和基本无损的K-7则留下来，配合技术小组的初步评估。

“ safeguard ” 前哨站内部如同其外表一样，充满了高效的、近乎无情的实用主义风格。通道宽阔而洁净，墙壁是冰冷的合金材质，头顶是均匀分布的照明光带，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偶尔有其它种族的船员或商会工作人员匆匆走过，彼此之间少有交流，只有机械的脚步声和指令传递声在空间中回荡。

在前往临时安置区的穿梭车上，林墨透过车窗，观察着这个暂时的避风港。他看到巨大的维修车间内，各种奇形怪状的飞船正在被机械臂拆解、焊接；看到物资仓库前，不同势力的代表正在与商会人员交涉，脸上带着或焦急、或警惕的神色；也看到了公告屏上滚动播放的信息，其中一条用显眼的红色字体标注着——“警惕‘净世教团’活动，提供有效线索者可获商会积分奖励”。

“净世教团”的触角，果然已经延伸到了这里。林墨的心微微下沉。

临时安置区是一个个标准化的单人舱室，虽然狭小，但功能齐全，干净整洁，提供了基础的生活保障和医疗监测。将同伴们安顿好后，林墨独自一人站在自己舱室的观察窗前，看着窗外船坞中正在被技术小组详细扫描的、破败的“礁石号”，心中思绪万千。

墨羽生死未卜，团队元气大伤，飞船近乎报废，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镜贤揭示的关于“归零机制”和“方舟”的真相，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舱室的门铃响了。

林墨收敛心神，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主管瑞贝卡，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准的微笑，但手中多了一枚小巧的数据芯片。

“林墨先生，冒昧打扰。”瑞贝卡将芯片递了过来，“这是艾雯女士托本站在确认您身份后，转交给您的。她说，您看过之后，自然会明白。”

艾雯？她果然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向，甚至算准了他们可能会来到这里。

林墨接过芯片，道了声谢。瑞贝卡没有多留，微微颔首后便转身离开，步伐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关上门，林墨将芯片插入房间内的终端。数据读取，艾雯那干练的虚拟影像出现在面前。

“林墨先生，恭喜你们成功从‘寂静坟场’脱身，看来‘基石’已然归位。”艾雯的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首先，关于墨羽小姐的情况，商会的情报网络捕捉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在你们最后交战的那片空域，虽然被‘静默’力量彻底净化，但我们的深层空间探测器监测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维度褶皱’现象。通常，这种现象伴随着高维能量的剧烈冲突而产生，有时会形成一个临时的、极其不稳定的‘夹缝空间’。根据模型推测，墨羽小姐有百分之七点三的概率，并未完全湮灭，而是被困于这样的夹缝之中。”

这个消息让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概率很低，但这与他最后的感知相互印证，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 渺茫的希望！

“其次，”艾雯继续道，“‘净世教团’对你们的追猎令已经提升至最高等级‘终末’。‘寂灭僧’及其麾下的‘放逐者’正在全力搜寻你们的踪迹。‘ safeguard ’ 前哨站并非绝对安全，他们渗透进来的可能性存在。你们在此不宜久留。”

“最后，是关于下一步的建议。”艾雯的影像变得更加严肃，“想要救回墨羽，并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你们需要更强的力量和一个绝对安全的休整地点。商会可以提供一个坐标，那里是一个名为‘宁芙’的特殊回响世界碎片，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环境适宜恢复与潜修。同时，我们也可以提供关于‘幻光海’——第七块碎片可能所在的世界——更详细的导航图。”

林墨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是什么？”他直接问道。

“商会希望，在你们从‘幻光海’归来后，能获得第七块碎片为期一个标准月的‘研究权’。”艾雯提出了条件，“我们承诺不会损坏碎片，仅进行非接触式的扫描与数据分析。这对你们并无实质损失，却能换取宝贵的救援时间、安全屋和关键情报。如何？”

艾雯的影像消失，终端屏幕恢复原状。林墨握着那枚小小的芯片，感觉它重若千钧。

艾雯提供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墨羽下落的可能性，无疑是雪中送炭。但星尘商会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他们对碎片的研究**极其强烈，这次更是直接将目标锁定在了尚未到手的第七块碎片上。与这样精于算计的势力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们有选择吗？

没有商会提供的坐标和导航，他们如同无头苍蝇，在广袤而危险的宇宙中，找到救回墨羽的方法和第七碎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净世教团”的追猎，不会给他们慢慢成长的时间。

他走出舱室，来到隔壁赵猛的房间。赵猛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

“林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

“墨羽可能还活着。”林墨打断了他，直接说出了从艾雯那里得到的信息。

赵猛猛地站了起来，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求生光芒：“真的？！在哪？！我们去救她！现在就去！”

“我们需要更强的力量，和准确的地点。”林墨按住他激动的肩膀，将艾雯的提议和自己的顾虑简要说明。

赵猛沉默了，他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半晌，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如同最坚硬的合金：“只要能救回她，任何代价，我来承担！”

林墨又去见了夏晚和阿蛮。夏晚听到消息后，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坚定地支持尽快行动。阿蛮则表示，他的祖灵之力需要时间沉淀，但在必要时，可以再次尝试沟通“荒祖”，或许能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助。

最后，在苏晓和K-7的临时维修工作间里，林墨召集了所有人（除了需要静养的阿蛮和夏晚）。

“情况就是这样。”林墨将选择摆在了大家面前，“接受商会的条件，我们获得一个机会，但也可能陷入更深的漩涡。拒绝，我们依靠自己，前路未知，希望渺茫。”

苏晓看着终端上“礁石号”那触目惊心的损伤报告，苦笑道：“我们没有‘礁石号’，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

K-7的复眼闪烁着：“逻辑分析显示，接受提议是目前生存与达成目标概率最高的选项。风险在于未来的债务与商会的目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墨身上。

林墨看着同伴们——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赵猛，疲惫不堪却仍在计算最佳方案的苏晓和K-7，以及在隔壁房间等待着希望的夏晚和阿蛮。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回复瑞贝卡主管，并转告艾雯女士，”他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接受她的提议。”

“但在那之前，”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那繁忙而冰冷的空间站，“我们需要先在这里，让‘礁石号’和我们自己，至少恢复能够再次航行的能力。并且，我们要搞清楚，这个‘庇护所’里，除了商会，到底还藏着多少双盯着我们的眼睛。”

暂时的安全之下，暗流依旧汹涌。而他们的抉择，将把团队推向一个更为错综复杂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