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之回响 第72章 铁腕工坊

“礁石号”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钢铁巨鲸，艰难地撕裂K-1274星球浓稠、带着铁锈和化学物质气味的云层，向着下方那片无边无际的钢铁丛林俯冲而去。剧烈的震动传遍船体每一个铆接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主控室内，红灯闪烁，刺耳的警报声与格雷在通讯频道里的咆哮混作一团。

“见鬼！左侧推进器出力下降35%！我们之前在海底挨的那几下，绝对伤到主结构了！这破船经不起再来一次维度跳跃了！”格雷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这艘“礁石号”是他的老伙计，每一次损伤都让他揪心。

“找到迫降点！苏晓！”林墨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坚冰，他的双手稳稳按在控制面板上，混沌星璇般的眼眸快速扫过外部传感器传回的、充满干扰雪花的图像。

下方是一个由无数废弃大楼、扭曲高架桥、锈蚀管道和巨型机械残骸构成的、望不到边际的都市废墟。浓烟从某些区域持续不断地升起，与天空中永恒的辐射云混合，遮蔽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昏黄与暗红交织的色调中。远处，依稀可见某些区域有诡异的能量闪光，以及更加巨大、如同山脉般的阴影在缓慢移动。

“正在扫描……干扰太强了！常规扫描几乎失效！”苏晓的十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眉头紧锁，“根据艾雯提供的旧星图对比，我们目前处于‘锈带平原’边缘。相对安全的迫降点……有一个！坐标已发送，但那里有微弱的能量信号，无法判定归属。”

“没得选了！坐稳了！”格雷吼了一嗓子，操控着“礁石号”向着那个坐标点，以一个近乎失控的角度斜插下去。

飞船擦着一栋摩天大楼边缘断裂的钢筋掠过，带起一连串刺耳的火花，最终重重地砸在了一片相对空旷、似乎曾是广场的区域。船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滑行了数百米，碾碎了无数锈蚀的车辆残骸，才堪堪停住。

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过载的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我们到了，”林墨松开握着扶手、有些发白的手指，目光扫过同伴，“欢迎来到……机械废都。”

舱门开启，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臭氧、**油脂和某种未知化学试剂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空气中的辐射指数虽然未到立刻致命的程度，但也足以让长期暴露者基因崩解。

众人穿戴好基础的防护服，走下飞船，踩在满是金属碎屑和油污的地面上。举目四望，尽是文明的残骸。巨大的广告牌只剩下扭曲的框架，上面残留着无法辨认的图案；废弃的车辆层层叠叠，如同巨兽的尸骨；远处，高耸的烟囱不再冒烟，却像墓碑般矗立。

“能量信号源在一点钟方向，约五百米处，那个半埋在地下的拱形结构内。”苏晓调整着臂载探测仪，指向广场边缘一个巨大的、由厚重金属板拼接而成的建筑。建筑的入口处悬挂着一个用废弃齿轮和钢管焊接成的标志——一只紧握扳手的手臂。

“有武装人员正在靠近。”赵猛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上前一步，挡在队伍最前方。他受伤的手臂虽然恢复，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很快，十几个身影从废墟的阴影中钻出，呈扇形围了过来。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拼凑式护甲，身上挂满了工具袋和武器，脸上带着长期在生死边缘挣扎所特有的警惕与麻木。他们的武器大多是经过粗暴改装的实弹枪械或能量武器，看起来粗糙但致命。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壮、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的一只手臂从手肘以下被替换成了一只多功能机械钳，此刻正发出轻微的液压声。他打量着林墨一行人，尤其是在他们相对“干净”的防护服和身后的“礁石号”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锐利如同秃鹫。

“外来者？”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我是‘铁腕工坊’在这一区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老铁钳’。说明你们的来意，以及……支付‘落地税’。”

“落地税？”墨羽眉头微蹙，指尖一缕暗影悄然流转。

“规矩。”老铁钳的机械钳开合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这片废墟，每一寸土地都有主儿。你们闯进了工坊的地盘，用了我们的‘停车场’，自然要付费。或者，留下你们的船。”

他的话语直白而贪婪，毫不掩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林墨上前一步，平静地迎上老铁钳的目光：“我们无意冒犯，也并非来争夺地盘。我们只是在寻找一些……旧时代的遗物。”他刻意模糊了目标，“我们可以用情报，或者你们需要的技术来支付报酬。”

“遗物？”老铁钳嗤笑一声，“这鬼地方除了锈就是辐射，有价值的‘遗物’早就被挖光了。技术？你们有什么技术？”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礁石号”，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如同指甲刮擦黑板的噪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

老铁钳和他的手下脸色瞬间一变。

“妈的，‘清道夫’来了！”一个佣兵低声咒骂。

林墨眼神一凝：“清道夫？”

“不是你们想的那种，”老铁钳语速飞快，之前的贪婪被凝重取代，“是这片废墟自己‘生’出来的玩意儿！失控的自动防卫系统、融合了辐射变异的机械兽……它们会吞噬一切金属和能量！不想变成废铁就跟我们走！”

他不再提落地税，转身就朝着那拱形建筑跑去。他的手下们也立刻跟上。

林墨与苏晓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跟上去。”林墨下令。初来乍到，他们需要情报，也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这个“铁腕工坊”看起来是附近唯一的有组织势力。

团队迅速跟上老铁钳，冲进了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将外面逐渐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某种野兽般的低吼隔绝开来。

门后是一个灯火通明、充斥着机油、汗水和焊接火花气味的大型空间。这里俨然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地下工坊，随处可见工作台、悬挂的机械臂、拆解到一半的载具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零件。许多穿着工装、满身油污的人正在忙碌着。

老铁钳带着他们穿过嘈杂的工作区，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用废弃集装箱改造的办公室。

“坐。”他指了指几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金属椅子，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一个装满弹簧的破旧沙发上，机械钳“咔哒”一声从手臂上脱离，被一只相对正常的手接住，开始熟练地保养起来。“刚才，算你们运气好。‘清道夫’潮不是每次都碰得上，但碰上了，在外面就是死路一条。”

“感谢。”林墨点点头，“你刚才说，我们是‘外来者’，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老铁钳抬起头，露出一丝讥讽的笑：“K-1274早就烂透了，但还没彻底死透。总有些不怕死的，或者像你们一样被追得没办法的，会逃到这里来。最近尤其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墨，“‘凤凰’的人，半个月前就在‘铁幕堡垒’那边建立了前哨站，动静不小。你们身上的麻烦，看来不小。”

林墨心中一动，凤凰公会的行动果然迅速。他面色不变：“我们确实与凤凰有些过节。工坊似乎……并不欢迎他们？”

“欢迎？”老铁钳嗤笑，“那帮穿着统一制服的家伙，仗着船坚炮利，来了就划地盘，抢资源，还想‘收编’我们。哼，在这废都，只认实力和废铁块（本地对硬通货的称呼）。”他顿了顿，看着林墨，“你们不一样，你们看起来……更‘软’一点，也许更好打交道。当然，也更肥。”

他的话依旧直接而势利。

“我们寻求合作，平等的合作。”林墨说道，“我们寻找的遗物，可能与旧时代的AI核心，‘K系列’有关。工坊在此地盘踞多年，想必掌握着一些外界不知道的信息。”

“K系列？”老铁钳保养机械钳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微妙，“那可是危险玩意儿。大崩坏后，大部分AI都疯了，剩下的也藏在数据深渊的最底层，招惹它们就是自寻死路。”他打量着林墨，“不过……工坊确实知道一些线索。甚至，我们偶尔能捕捉到一些从数据深渊泄露出来的、混乱的数据流。”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信息，是这里最贵的商品之一。关于K系列，关于数据深渊，甚至关于‘凤凰’在找什么，我都可以卖给你们。但是，价钱……很贵。”

“你想要什么？”

“你们那艘船，”老铁钳毫不掩饰，“或者， equivalent value（等值的东西）。比如，帮工坊做几件事。”

就在林墨权衡之时，苏晓突然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检测到微弱的、与亚特兰蒂斯信标同源的能量信号，就在这工坊内，但非常隐蔽，时断时续。”

林墨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凤凰的信标，竟然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他看向老铁钳，语气依旧平静：“报酬可以谈。但在那之前，我想确认一下，工坊最近是否收容过其他的……‘外来者’？或者，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常见的、带有特殊能量标记的物品？”

老铁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什么意思？”

“我们被追踪了，”林墨半真半假地说道，“追踪者很可能利用某种信标技术。如果信标就在工坊内，那么下一次‘清道夫’潮来的，可能就不只是那些低级的机械兽了。”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老铁钳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工坊能在废都生存，靠的就是隐蔽和安全。如果因为收留了不该收留的人或东西而引来灭顶之灾……

办公室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老铁钳沉默了片刻，那只正常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机械钳。“……三天前，我们确实收留了一个快死的家伙。他从‘铁幕堡垒’的方向逃出来，身上带着伤，神志不清。我们搜遍了他全身，除了几块废铁，没发现别的东西。”他顿了顿，“他现在就在后面的医疗区。”

“带我们去见他。”林墨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老铁钳盯着林墨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风险和利益。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好！但如果你们搞错了，惊扰了我的客人，那报酬就得翻倍！”

他领着林墨等人穿过工坊，来到一个用帘子隔开的简陋医疗区。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陷入昏迷的年轻男子，他的左臂有着明显的能量武器灼伤。

苏晓立刻上前，用探测仪仔细扫描。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林墨，凝重地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信标不在他身上，但……在他伤口深处，有纳米级别的信标残留物，正在缓慢挥发能量。我们之前探测到的微弱信号，来源就是这个。”

真相大白。凤凰的手段极其阴险，他们将信标以纳米形态植入逃亡者体内，即使主体死亡或信标被移除，残留物依然能在一段时间内发挥作用。

林墨将情况简要告知老铁钳。

老铁钳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低声咒骂了几句凤凰的卑鄙。“妈的，这下麻烦了！这东西能追踪到这里，肯定也能把‘清道夫’，甚至凤凰的巡逻队引过来！”

“我们可以帮你们解决这个麻烦，”林墨适时开口，“清除信标残留，并且，如果凤凰或者更强的‘清道夫’因此而来，我们可以协助防御。作为交换，我们需要关于K系列和数据深渊的详细情报，以及……工坊的友谊。”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老铁钳深吸一口气，那只机械手重重砸在旁边的铁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成交！”他咬着牙说道，“情报我会给你们。但你们最好说到做到！工坊不养废物，也不白帮人！”

合作初步达成。然而，林墨的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凤凰的触角比想象的更深，手段也更防不胜防。这个看似可以提供庇护的“铁腕工坊”，本身也处于风暴的边缘。

苏晓开始着手清除信标残留，而林墨则走到医疗区的窗边，望向外面昏暗、压抑的钢铁丛林。K-7的求救信号依旧渺茫，数据深渊危机四伏，虚空之眼教团隐藏在暗处，而凤凰的威胁如影随形。

在这个崩坏的机械王朝，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们不仅要寻找碎片，更要在这片残酷的废土中，找到一条通往光明的生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