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之回响 第38章 绘心之苦

“极乐界”的崩塌仿佛还在眼前，那由祥和转为狰狞的精神碾压，以及无数麻木空洞面孔带来的寒意，依旧萦绕在众人心头。当林墨强行以“镜界追溯”撕裂那完美幻境的表象，引动整个“极乐界”规则反噬的瞬间，飞天念影空灵的声音及时响起，将他们从那片即将崩溃的精神牢笼中接引了出来。

光芒一闪，众人重新回到了残破的土堡之中，外面依旧是呼啸的黑风暴，三幅幻景悬浮如初。只是那“极乐界”的影像，明显黯淡了几分。

“咳咳……”林墨单膝跪地，脸色苍白，左眼的猩红尚未完全褪去，强行撕裂规则幻境带来的精神反噬让他头痛欲裂。夏晚立刻上前扶住他，指尖流淌出温和的精神力量，试图抚平他识海的震荡。

赵猛、阿蛮和墨羽也大口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心有余悸。方才那看似最安全的“极乐界”，其凶险程度远超物理层面的战斗，直指人心最深的懈怠与渴望。

“‘极乐’迷障，勘破虚妄，方见本心。尔等过关。”飞天念影的声音依旧不带感情，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然，三界考验，需择其二。下一界，汝等欲往何处？”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依旧金戈铁马的“烽火界”。赵猛的伤势在“极乐界”的虚假治愈效果消失后，再次隐隐作痛，苏晓严厉的眼神也明确表示反对再入高风险环境。

“看来，只剩下‘绘心界’了。”阿蛮收起连弩，目光投向那幅展现着无数匠人在昏暗光线下，于洞窟岩壁上精心描绘的场景，“至少，看起来没有直接的刀兵之险。”

林墨在夏晚的搀扶下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的刺痛。他看向那“绘心界”的幻景，沉声道：“‘极乐界’考验的是能否抵抗诱惑，坚守自我。这‘绘心界’，听其名，观其景，恐怕考验的是耐心、毅力，以及对‘创造’与‘传承’的理解。我们之中，苏晓的‘纤毫洞察’，夏晚的‘心弦共振’，或许能在此地发挥奇效。”

他顿了顿，环视同伴：“我们需要恢复，也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个‘敦煌世界’的核心。‘绘心界’，是我们当前最好的选择。”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经历了“极乐界”的洗礼，他们更加明白，在这往世回响之中，任何看似平和的选择，都可能暗藏玄机，但“绘心界”所指向的，至少是他们相对能够理解和应对的领域。

调整片刻，待林墨精神稍复，众人再次迈步，走向那幅展现着无数画工执着描绘景象的“绘心界”幻景。

踏入幻景的瞬间，与“极乐界”那铺天盖地的祥和感截然不同，一股混合着矿物颜料、泥土、烛火以及……淡淡汗味与压抑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眼前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

他们仿佛直接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正在开凿和绘制的石窟内部。空间异常宏大，高不见顶，四周是粗糙开凿出的岩壁，上面已经勾勒出无数佛像、飞天、供养人像的轮廓，有些已敷上鲜艳的色彩，有些还只是苍劲的墨线。无数架着简易木梯、踩着高高脚手架的画工身影，如同忙碌的工蚁，沉默地在岩壁上一点一滴地描绘着。

这里没有“极乐界”的梵唱天花，只有凿子敲击岩石的叮当声、画笔蘸取颜料的细微声响、以及画工们偶尔因疲惫而发出的沉重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专注与……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里……感觉好压抑。”夏晚轻声说道，她的感知中，这里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色彩——有对艺术的虔诚与热爱，有对技艺极致的追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漫长时光、艰苦环境和某种无形压力所磨砺出的麻木、疲惫，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这些情绪如同厚重的尘埃，堆积在这座宏大的石窟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满是颜料污渍的麻布短衫，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画工，从一架木梯上缓缓爬下。他手里端着一个陶制的调色盘，里面是研磨好的矿物颜料。他走到林墨等人面前，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一下，声音沙哑如同磨砂：

“新来的？监工说了，北壁那铺‘弥勒下生经变’，限期十日完成。颜料、画稿都在那边，自己去领。”他指了指石窟一角堆积如山的颜料桶和挂着的草图卷轴，语气中没有欢迎，也没有排斥，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理所当然。

仿佛林墨他们的到来，本就是这石窟绘制工作的一部分。

考验，在他们踏入这里的瞬间，就已经开始了。

没有明确的敌人，没有需要破解的谜题，考验的内容，就是成为这无数画工中的一员，亲身体验这“绘心”之苦。

“看来，是要我们真正动手参与这壁画的绘制。”苏晓立刻明白了规则，她走到那堆草图前，展开一卷。上面是用精准墨线勾勒的复杂佛教经变画，人物繁多，场景宏大，线条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工程量巨大，对技法要求极高。”

赵猛看着那高耸的岩壁和摇晃的木梯，咧了咧嘴：“俺老赵打架还行，这细活儿……”他话没说完，就被苏晓一个眼神制止。

“分工。”林墨果断下令，“苏晓，你负责对照画稿，指导我们勾勒线条和敷色区域，你的‘纤毫洞察’能确保最大程度的还原。阿蛮、墨羽，你们身手敏捷，负责高处和难度的勾勒。赵猛，你力气大，负责搬运颜料、稳固脚手架。夏晚，你试着感知这些画工的情绪，以及……这石窟本身是否有什么异常。”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拿起一支画笔：“我负责基础的填色和……尝试理解这里的‘核心’。”

任务分配下去，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没有人抱怨，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他们，明白每一份力量都需要用在合适的地方。

工作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石窟内光线昏暗，仅靠有限的油灯和从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照明。长时间仰头作画，颈部酸痛欲裂。矿物颜料带着刺鼻的气味，长时间接触让皮肤感到不适。那木梯和脚手架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平衡能力才能在高处作业。

日复一日（尽管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同，但疲惫感是真实的），他们重复着单调而繁重的工作。林墨的手指被画笔磨出了水泡，赵猛的肩膀被沉重的颜料桶压得红肿，阿蛮和墨羽在高空作业时多次险象环生，苏晓的精神力在持续的高度专注下迅速消耗。

而夏晚，则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疲惫、麻木与执着的情绪海洋中。她感受到老画工对某个线条反复修改数十遍的偏执，感受到年轻画工因无法达到师父要求而产生的焦虑，感受到所有人被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工程所吞噬的无力感……以及，在那一切负面情绪之下，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对创造“永恒之美”的信念之火。

林墨在机械式的填色过程中，再次尝试运转“镜界追溯”。这一次，阻力小了很多。或许是因为他们亲身参与了“创造”，与这片空间产生了联系。他的感知，开始能够“阅读”岩壁上那些已完成的壁画。

他“看”到了——不是图像，而是蕴含在每一笔、每一划中的，画工们强烈的情感与记忆碎片：

· 一位无名画工的狂喜：“成了！这飞天的飘带，终于画出了‘吴带当风’的神韵！此生无憾！”

· 一位父亲画师的思念：“儿啊，爹把这菩萨的脸，画得像你娘……希望她在天上，能得菩萨庇佑。”

· 一位濒死老匠人的执念：“最后一笔……让我画完这朵莲花……让后来人……能看到……”

· 以及，一种普遍存在的、深沉的悲哀：“我们的名字不会被记住，但佛国净土，将因我们的手，永存于世……”

无数个体的悲欢、执着、遗憾与奉献，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了这石窟中浩瀚的艺术之海。这“绘心界”，考验的不仅是毅力，更是对这份跨越千年的、沉默的奉献与牺牲的共情与理解。

就在林墨沉浸在这浩瀚的情感洪流中时，他手臂上的碎片纹身，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冰冷的悸动！

这一次，并非来自蒙恬碎片的守护意志，而是源自那两块已融合碎片本身对某种“不协调”力量的预警！

他猛地将“镜界追溯”的力量集中，投向石窟某个阴暗的、尚未开始绘制的角落。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并非古代画工的记忆，而是一幅刚刚被某种利器刻上去的、与周围古朴庄严氛围格格不入的图案：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血色凤凰图腾！图腾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显然是现代工具的划痕留下的字迹：

“‘凤凰’……于此……标记……”

与此同时，正在感知整体情绪的夏晚，也猛地抬起头，脸色剧变：“林墨！我感觉到……和之前那个凤凰公会顾问很像的……冰冷又贪婪的‘气息’！很淡，但就在这石窟深处！他们……他们好像早就来过这里，并且在寻找着什么！”

“绘心界”的考验，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不仅要忍受这**与精神的双重磨砺，体会古代匠人的“绘心之苦”，完成那几乎不可能按时完成的壁画任务，还要分神应对潜伏在暗处的、“凤凰公会”留下的隐患！

凤凰公会的人为何会在此留下标记？他们在此寻找什么？是否与飞天念影守护的“文明之镜”碎片有关？这标记是旧的，还是意味着他们仍有成员潜伏在此？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林墨心头。

他抬起头，看向石窟那深邃的、未被灯火照亮的黑暗深处，仿佛能感觉到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阴影中注视着他们这群“闯入者”。

考验，从未结束。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从这艺术的沉重与辉煌之下，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