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梦收纳册 第6章 汤底的“眼睛”

卫生间狭窄、冰冷、肮脏的空气，像裹尸布一样紧紧缠着我。背靠着滑腻的瓷砖墙，我大口喘着气，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翻涌的恶心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门外，汤勺搅动粘稠汤汁的咕噜声，清晰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每一次刮擦，都像刮在我的神经上。陈姨那句冰冷的“别看了”和怨毒的眼神，如同烙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那门缝后的巨大蠕动阴影……那令人窒息的腥甜草药味……还有此刻门外这真实的、令人牙酸的搅动声……它们都在疯狂地尖叫着一个我不愿相信、却无法否认的恐怖真相。

我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淌。我把脸埋进冰冷的水流里，用力搓洗，仿佛想洗掉沾染在皮肤上的后厨气息，洗掉陈姨那带着死亡威胁的触碰，洗掉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蠕动阴影。冷水刺激得皮肤生疼，却丝毫无法冷却内心的寒意。

镜子里那张脸，湿漉漉的，惨白得像鬼，眼睛因为恐惧和干呕布满了血丝。像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徒。

“小宴？洗好了吗？汤都给你盛好啦！” 陈姨那恢复了“热情”的呼唤声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催促。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

深吸一口气，我擦干脸，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浓郁的牛肉香气扑面而来，这一次，我却清晰地从中分辨出了那股深藏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底调。陈姨就站在几步外，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大碗，脸上是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门帘边的冰冷威胁从未发生过。

“来来来，快趁热吃！” 她把碗放在“老位子”上，动作轻快，“瞧你这小脸冻的！今天这碗，陈姨可是给你加足了料！最好的牛腱子，炖得透透的，保管你吃了就踏实了！”

“踏实”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她的目光，依旧像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着我，观察着我最细微的反应。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恐惧操控着，一步步挪到桌边坐下。那碗粉丝汤就在眼前，金黄油亮的汤汁，深褐色的粉丝，铺满了厚厚的、纹理诱人的……“牛腱子”肉片。翠绿的香菜，鲜红的辣椒油，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那么“正常”。

可我知道，这“正常”的表象下，藏着怎样污秽恐怖的真相。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我拿起筷子，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

“快吃呀！凉了就腥了！” 陈姨就站在桌边，双手在围裙上交叠，笑容可掬，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像在欣赏一场精心准备的表演。

在她的目光逼视下，我别无选择。

我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夹起一绺粉丝，吹了吹，闭着眼塞进嘴里。

那熟悉的、极致的鲜美在舌尖炸开，可这一次，那鲜美里裹挟的腥甜底味如此清晰，像无数细小的毒针，刺穿着我的味蕾和神经。胃里翻江倒海，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一块冰冷的石头。

陈姨满意地看着我吃下第一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这就对了嘛！人是铁饭是钢！多吃点肉，补补元气！” 她说着，又拿起汤勺，作势要给我加汤。

“不……不用了陈姨！” 我慌忙抬手阻止，声音干涩沙哑，“我……我自己来就好。” 我实在无法忍受她再靠近我，再触碰任何与我食物有关的东西。

陈姨的手停在半空，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行，那你自己加。” 她放下汤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站在桌边，像一个耐心的、等待猎物彻底落网的猎人。

我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用汤勺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里的浓汤。金黄的汤汁在勺下打着旋，粉丝和肉片沉浮。我需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哪怕只是暂时的。一个念头，一个这几天一直盘旋在脑海、此刻被恐惧无限放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随意的闲聊。我抬起头，目光没有看陈姨，而是扫了一眼旁边那桌沉默的、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他还在机械地吃着），然后，用带着一丝刻意好奇的、干涩的语调问道：

“陈姨……那个……之前常坐门口那张桌子的张叔，好像……有阵子没来了？他回老家了？”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我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连旁边那桌工装男人机械的吸溜声都停顿了半拍。

陈姨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虽然只有零点几秒，快得几乎难以捕捉，但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警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那绝不是普通店家被问起熟客时的自然反应。

随即，那僵硬的笑容瞬间融化，重新变得自然流畅，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哦，你说老张啊？” 陈姨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她甚至还微微叹了口气，“是呀，回老家享福去啦！儿子在南方挣了大钱，接他过去带孙子，享清福喽！”

她一边说，一边用抹布擦拭着旁边干净的桌面，动作麻利，“临走前，他还特意来吃了最后一碗粉丝呢！啧啧，那叫一个舍不得，说以后就惦记我这口汤了！还让我给他打包了一罐汤底带走呢！你说这人，哈哈！”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种市井小民谈论他人家长里短的随意。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打包汤底带走？惦记这口汤？回老家享福？

我脑海中瞬间闪过仓库里那堆冷冻的、形状可疑的“肉块”，还有那个角落发现的、属于老张的衣物碎片和模糊的身份证！胃里的翻搅感瞬间达到了顶峰！她怎么能用如此轻松、如此“合理”的谎言，来粉饰如此血腥的真相？！

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像海啸般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我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陈姨那张虚伪的笑脸，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呕吐或者尖叫出来。我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被我搅动的汤碗。

金黄油亮的汤汁因为我的搅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粉丝和肉片随着漩涡旋转、沉浮。

就在漩涡的中心，汤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随着搅动，翻腾了上来。

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带着浑浊白色的……物体。

它不像牛杂碎，也不像炖烂的肉筋。它有着清晰的、球形的轮廓。在它翻滚的瞬间，我甚至看到了上面附着着几缕暗红色的……像是血管的东西？还有中间那一点……深不见底的、带着血丝的……黑色瞳孔？！

它被几缕粉丝缠绕着，在浓稠的汤汁里沉沉浮浮，像一颗……被煮得半熟的……人眼！！！

“啊——！！！”

积蓄到顶点的恐惧、恶心和愤怒，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化作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撕裂般的尖叫！我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身体因为巨大的惊恐和反作用力向后狠狠撞在墙上！

哐当！

桌上的白瓷大碗被我剧烈起身的动作带翻，滚烫的、金黄油亮的汤汁混合着粉丝、肉片……以及那颗在汤底沉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瞬间泼洒出来！油腻滚烫的汤汁溅满了桌面、地面，甚至溅到了我的裤脚上！

那只“眼睛”裹在粉丝和浓汤里，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那只浑浊的、带着血丝的黑色瞳孔，似乎正空洞地“望”着我！

巨大的声响打破了店里死寂的沉默。旁边几桌的食客终于停下了机械的进食动作，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我这边。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关切，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木然的迟钝。

“哎呀我的天！小宴！你这是怎么了？！” 陈姨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慌”和“关切”，但她的动作却快得惊人！

几乎在我尖叫、撞墙、打翻碗的同一时间，她就如同鬼魅般扑到了桌边！

不是先看我，而是第一时间弯腰，用那块油腻的抹布，精准无比地、动作迅猛地盖住了地上那颗滚落的、沾满灰尘和汤汁的“眼睛”！她的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然后，她才抬起头，脸上是无比真实的“焦急”和“心疼”，仿佛打翻的只是一碗普通的汤：“烫着没有？！啊？！吓死陈姨了！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是不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还是做噩梦魇着了？”

她一边连珠炮似的说着，一边用那只空闲的手，试图来拉我的胳膊，“快让陈姨看看！哎呀，这汤都洒了，可惜了可惜了！没烫着就好！没烫着就好！”

她的语速极快，声音很大，像是在对店里的其他食客解释，更像是在用巨大的噪音和一连串的“关心”，强行覆盖掉我刚才的尖叫和那瞬间暴露的恐怖真相！

我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甩开她伸过来的手，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恶心而筛糠般剧烈颤抖。我的手指死死指着地上那块被抹布盖住的地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眼泪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

“眼……眼睛……那……那……” 我语无伦次，破碎的词语被巨大的恐惧堵在喉咙里。

“什么眼睛？哪有什么眼睛！” 陈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瞬间压过了我的声音。她俯视着我，眼神冰冷如刀，刚才那副“焦急心疼”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裸的警告和威胁！她的脚，甚至在那块盖着抹布的地方，用力地碾了一下！

“你看看你！” 她的声音又陡然转“柔”，带着痛心疾首的责备，“肯定是工作太累，眼花了！把块炖烂的牛眼筋看成什么了？自己吓自己！”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麻利地用抹布将地上那一滩狼藉——汤汁、粉丝、肉片，连同下面盖着的东西——迅速卷起、包裹，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行了行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直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包着恐怖秘密的油腻抹布，脸上又换上了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虚假得如同纸糊，“瞧把你吓的！都怪陈姨，今天这牛眼筋没挑干净！下回注意！下回注意！快坐下缓缓，陈姨再给你盛一碗新的！压压惊！”

她作势又要去拿碗。

“不——！！” 我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像是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再吃一碗？再看到一颗那样的“牛眼筋”？！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彻底击垮了我。我再也无法在这个充满了谎言、恐怖和那令人作呕香气的地方多待一秒！我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椅子，像一颗被射出的子弹，不顾一切地朝着店门冲去！

“小宴！小宴！你去哪儿？！” 陈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真实的错愕和……冰冷的挽留？

我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开这里！永远离开！

我狠狠撞开那扇油亮的木门，冲进了外面阴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暮色里。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让我感到一阵劫后余生的、虚脱般的畅快。

我跌跌撞撞地狂奔，不敢回头。身后，“老陈记”暖黄的灯光，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在昏暗的巷子里，冷冷地注视着我逃离的背影。

口袋里，似乎有什么硬物硌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一摸——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片。是刚才剧烈起身时，从口袋里滑落出来的……老张的那张模糊的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