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坡深处,连风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凝滞不前。
临时营地的气氛,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紧紧包裹着每一个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挣扎的滞涩。
不久前,因萧无痕与凤九歌平安归来而点燃的那一星半点暖意,早已被“落鹰涧”传来的、带着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噩耗彻底扑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寒,以及那几乎要将人脊梁压弯、灵魂碾碎的巨大重量。
那处狭小、潮湿,散发着泥土与淡淡霉味的山洞,此刻权作了临时的中军帐。
几块勉强算得上平整的巨石被粗糙地拼凑在一起,构成了一张简易的桌案。上面铺开了一张边角磨损、却标注得异常详尽的北境区域舆图。
舆图之上,“落鹰涧”三个字被用暗红色的朱砂狠狠地圈了出来。那颜色刺目得如同尚未干涸的鲜血,又像一只从地狱深处探出的、贪婪而嗜血的巨口,狞笑着等待着祭品的自投罗网。
桌案旁,几盏以兽脂熬炼的油灯正顽强地燃烧着。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跃闪烁,将围拢在石桌旁的几道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地投射在凹凸不平、布满湿冷苔藓的石壁之上。宛如一群在绝境中徘徊、躁动不安的幽灵,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煎熬。
萧无痕如山岳般伫立在石桌的主位。
玄色的衣袍几乎与他身后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衣角处用暗金丝线绣着的、代表镇北王府威严的狴犴纹饰,在跳动的火光下偶尔反射出一丝冷冽的微光。
他一只骨节分明、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大手,正死死按在舆图的边缘。五指因极度用力而根根绷紧,指关节泛出缺乏血色的青白。
那张常年被半张玄铁面具覆盖的脸上,线条绷紧得如同铁石雕琢。下颌线收束得极紧,仿佛在强行压抑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狂暴力量。
面具之下,仅露出的薄唇抿成一道没有丝毫弧度的、冷硬的直线。而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此刻正低垂着,死死锁定在“落鹰涧”那个被朱砂标记的死亡陷阱上。
那眼底深处,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静与锐利,而是有黑色的风暴在疯狂地酝酿、盘旋。那风暴是由滔天的怒火、刻骨的仇恨、沉重的自责以及一丝……面对绝境时的不甘与暴戾共同构成,随时可能撕裂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倾泻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先帝被囚,龙躯受辱,这是为人臣子、为人子者绝不能容忍的奇耻大辱!纵然天家亲情在权力的倾轧下早已变得稀薄而扭曲,但君臣纲常、人伦大义,乃是立国之本,岂容萧无玦如此肆意践踏?!
还有那些被如同猪狗般塞入囚车的凤家族人,以及众多忠诚部将的家眷妻小!他们何其无辜?!许多面孔他曾见过,是那些在北境风雪中与他并肩作战、将后背托付给他的袍泽们,在京城翘首以盼的温暖牵挂!是他萧无痕,是镇北王府,理应庇护的存在!
而凤家……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极其快速地扫过身旁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凤九歌,以及那位即便在此刻,依旧用尽全身力气挺直着脊梁、不愿显露半分颓态的凤老夫人。
一股混合着尖锐愧疚与难以抑制暴戾的情绪,如同毒藤般在他胸中疯狂滋长、缠绕、冲撞!是他,是他萧无痕,将她们,将整个凤家,都拖入了这看似万劫不复的深渊!这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凤九歌静立在萧无痕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既显示着尊重,又带着无声的支撑。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在昏暗跳动的光线下,那抹白色显得愈发单薄脆弱。仿佛戈壁滩上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蒲公英,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她微微垂着头,浓密卷翘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淡淡的青影,巧妙地遮掩住了眸底深处那正在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隐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指尖早已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那一点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是她此刻维系表面镇定、不让自己被那无边恐惧和无力感淹没的最后一根稻草。
脑海中,那片属于因果镜系统的空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荒原。自星医族那一次为了预知叛军路线而过度使用、导致暂时失明之后,无论她如何在心底最深处焦急地呼唤、恳求,那面曾经给予她无数次指引和希望的镜子,再也没有给出过任何回应。仿佛彻底陷入了沉眠,或者……已然消亡。
失去了这最大的、近乎未卜先知的依仗,面对眼前这显而易见、步步杀机的绝杀之局,一种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正如同极北之地的冰寒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冻结她的血液,蚕食她的勇气。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男人那压抑到极致、仿佛一座随时可能轰然喷发的火山般的恐怖气息;也能敏锐地捕捉到祖母那看似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决绝表情的面容之下,那深不见底、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悲痛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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