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东方天际仅泛起一层鱼肚白的浅光,夜色残余的墨色尚未完全褪去,如同稀释的淡墨,依旧顽固地浸润着凤府巍峨府邸的飞檐翘角。秋日清晨的寒意,带着露水的湿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寸空气,缠绕着凋零草木散发出的、混合着泥土与衰败气息的微润。
凤九歌几乎是睁着眼挨过了后半夜。脑海中,父亲凤长渊那锐利如刀、饱含审视与怒意的目光,与苏清婉回廊下那看似关切、实则字字珠玑的试探,如同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在她心湖深处反复撕扯、灼烧与冻结,留下难以磨灭的疲惫烙印。与父亲的交锋,是直面风暴中心的惊险;而与苏清婉的周旋,则像是在迷雾中与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共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系统,汇报当前状态。)她在心底默念,需要一些冰冷的数据来帮助自己从纷乱的情绪中抽离。
【指令收到。宿主当前状态评估中……】
【身体机能:疲劳(75%),轻微神经衰弱。】
【精神稳定度:中度焦虑,高度警惕。】
【系统能量储备:92%(可支持常规扫描3次,或深度探测1次)。】
【周边环境威胁等级:中(检测到持续恶意观测源)。】
【建议:保持当前警戒等级,必要时启动“命运碎片”进行预判。】
系统的反馈让她精神一振,那股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果然不是错觉。在这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礁遍布的凤府深渊,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精神松懈,都可能被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抓住破绽,给予致命一击。
因此,尽管眼皮沉重如坠铅块,周身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她依旧在天光未大亮时便强撑着起身。在贴身丫鬟汀兰轻手轻脚、带着担忧的伺候下,她洗漱更衣,选择的仍是一身毫无纹饰、颜色素净得近乎苍白的月白绫缎襦裙,脸上未施半点脂粉,任由那份因缺乏睡眠而愈显苍白的脆弱暴露在外。如瀑的青丝也只是用一根成色普通、毫无雕饰的白玉簪子松松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刻意收敛了重生前那份偏爱浓烈红衣、朱唇灼灼的逼人明艳,力求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母亲重病而忧思过度、沉静低调、甚至有些孱弱的闺阁女子形象——一个完美的、不易引人过度防备的伪装。
她必须去寿安堂给祖母凤老夫人请安。这不单单是深宅大院中晨昏定省、雷打不动的规矩,更是她目前所能掌握的、为数不多的能够正大光明接触凤家实际最高掌权者、维系这条若即若离却又至关重要的联系纽带的机会。尤其是在经历了昨夜与父亲那场近乎摊牌的、凶险万分的交锋之后,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从祖母那双阅尽沧桑、睿智深沉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半缕关于府中真正风向、关于父亲真实态度的微妙变化。老夫人,是她在这迷雾重重的困局中,除了尚未完全掌控的系统和小桃之外,所能依仗的、最不可测却也可能是最有力的潜在盟友。
踏出佛堂那方相对封闭的天地,穿过连接着主院与偏院的曲折抄手游廊。廊柱朱漆剥落处露出岁月的暗沉底色,清晨凝结的冰冷露珠悄然浸湿了她素色的裙摆,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清醒的寒意。路径两旁,府中花匠精心侍弄的各类秋菊正值盛放之期,金灿如曜日,白莹似初雪,墨色若深渊,一丛丛,一簇簇,在带着萧瑟寒意的晨风中竭力舒展着花瓣,摇曳生姿,仿佛要以这生命最后阶段的、极致的绚烂与浓烈,来对抗即将席卷天地、万物凋零的肃杀冬季。假山层叠嶙峋,池水映着微光,泛起细碎而冰冷的涟漪。整个花园的景致依旧维持着首辅府邸应有的典雅与秀丽,然而此刻落在凤九歌眼中,却只觉得那每一处精巧亭台投下的阴影里,每一丛看似无害的繁茂花木掩映之后,甚至那粼粼波光之下,都可能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充满算计与恶意的眼睛,以及那无声涌动、欲将她吞噬的叵测居心。
果然,命运的“巧合”总是偏爱那些处心积虑之人。就在她即将步出这片危机四伏的花园,双足即将踏上那条通往老夫人寿安堂的、以卵石精心铺就的狭窄石径时,那个她预料之中、却又极其不愿在此刻听到的娇柔婉转嗓音,如同早已设定好的机括,带着一种精准计算过的亲昵与恰到好处的惊喜,再次自身后响起,清晰无误地传入她的耳中:
“九歌妹妹?真是巧呢,妹妹也这么早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凤九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未曾听闻,只是那步速不着痕迹地微微放缓了半分。她徐徐侧转过身,清冷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苏清婉正带着她那形影不离的贴身丫鬟碧珠,从一丛开得极其浓烈、颜色深郁近乎诡异的墨菊之后,袅袅娜娜地转出身形。她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过,换下昨夜的藕荷色,着一身浅碧色绣缠枝兰草纹样的杭绸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轻薄如烟的绡纱广袖长衫,行走间裙裾微漾,如碧波流淌。乌黑光亮的发髻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几枚小巧圆润、光泽温莹的珍珠发簪,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弱质纤纤,宛如晨间初绽、瓣蕊间还滚动着晶莹露珠的芙蕖,带着一种我见犹怜、极易激起旁人保护欲的娇柔美感。她脸上挂着那仿佛烙刻在肌肤之上的、无懈可击的温婉浅笑,步履轻盈如踏云端,径直向凤九歌走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便欲如往常一般,亲亲热热地挽住凤九歌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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