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晨雾,如同谢云舟心底那片无法言说的怅惘,丝丝缕缕,缠绕在青翠的山谷与寂静的竹舍之间,最终被初升的朝阳悄然驱散,只留下深埋于沉香木箱底暗格中的、一场无疾而终的幻梦。而在千里之外的煌煌帝都,紫禁城的金瓦在春日暖阳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辉,时间的洪流裹挟着既定的命运与来之不易的安宁,沉稳而坚定地向前奔流,将那些属于过往的遗憾与挣扎,暂且冲刷至记忆的浅滩。
新朝鼎立,根基渐稳。数年来的朝堂风云变幻、边境金戈铁马,终于在帝王萧无痕以雷霆手段与深沉心术的双重掌控下,尘埃落定。宣政殿内,虽偶有因新政推行而起的细微波澜,但大局已定,势不可挡。九州疆域之内,饱经战火摧折的民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草木,开始顽强地复苏,显露出勃勃生机。这是一个被精心赢取的、珍贵的和平间隙,连带着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阙,其内部往日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紧绷,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润平和的活水,悄然软化、舒缓。
时值春深,日光明媚得恰到好处,既不炽烈,亦不寡淡,如同上好的金箔,均匀地洒落在御花园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之上。前几日那股挥之不去的倒春寒余威,已被这暖意彻底涤荡。空气里,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湿润腥气,与上百种正值花期的植物散发出的、或浓或淡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其间还混杂着刚被宫人精心修剪过的草坪,断口处溢出的青草汁液的清新气息。彩蝶翅膀上斑斓的粉末在光束中闪烁,如同舞动的精灵;黄莺、画眉在枝桠间跳跃,鸣声清脆悦耳,交织成一曲生机盎然的春之乐章。
在御花园最为开阔敞亮、引活水而成的一湾碧池旁,那片最为柔软丰茂的草地上,两个小小的身影,构成了这春日画卷中最灵动的一笔。
年长的男孩约五岁光景,身着一袭宝蓝色暗纹龙鳞云锦袍,腰间束着同色镶白玉带钩的腰带,足蹬软底鹿皮小朝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结成端正的童子髻,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固定。他的面容白皙精致,五官仿佛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尤其那双眼眸,竟是奇妙地融合了父母的精髓——瞳仁是继承了父亲的深邃墨色,如古井寒潭,幽深难测;眼型却偏似母亲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只是年纪尚幼,线条尚存圆润,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清澈,但已然能预见日后清冷疏离、俊逸非凡的模样。此刻,他正背对着妹妹,小小的身板努力挺得笔直,负手立于一棵花开如锦、云蒸霞蔚的西府海棠树下。粉白的花瓣偶尔随风飘落,点缀在他宝蓝色的衣襟肩头,他也恍若未觉,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面前的虚空之中,口中清晰而平稳地诵读着《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童声尚带奶气,却吐字清晰,节奏分明,带着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专注。他便是当今太子,萧慕歌,小名歌儿。名字取自“萧声慕歌”,蕴含着其父内心深处,对那段充满痛楚与误解的过往,一份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与最终的和解。
不远处,一个穿着如同初绽桃蕊般娇嫩粉霞色罗裙的小女娃,正蹲在厚绒毯似的草甸上。她约莫三岁,圆圆的脸蛋像刚出蒸笼还冒着热气的水晶包子,白嫩中透出健康的红晕。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宛如浸泡在清澈水银中的顶级黑曜石,骨碌碌地转动着,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与未被规则束缚的灵动机敏。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扑闪扑闪。她是公主,萧念九,小名九九。这名字,是萧无痕亲自所取,“念九”二字,直白而深刻地烙印着他对凤九歌那些年求而不得、失而复得后,深入骨髓的执念与珍视,祈愿这份缘分能够念念不忘,长长久久。
九九的身边,散放着几只小巧玲珑、质地温润的白玉浅碟,里面盛放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等数种色彩明艳的膏状物。这并非寻常画师所用的矿物或植物颜料,而是药王谷少主谢云舟离京远游前,特意为这位小公主精心调制的“娃娃彩”。这位被凤九歌视为兄长、被孩子们唤作“谢舅舅”的神医,心思缜密,深知孩童天性好奇,易将手中之物放入口中,便煞费苦心,选取完全可食用的各色鲜花汁液、无害矿物粉末,再佐以几味性味平和、甚至略带益气安神效果的药材基底,反复调试,才得了这套色彩饱和、触感细腻顺滑,且绝对安全的专用彩膏。
此刻,九九那只肉乎乎、手背上还带着几个可爱小窝窝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支特制的、笔杆短小圆润适合孩童抓握的狼毫小笔。笔尖已然蘸饱了浓稠乌黑的彩膏。她像一只发现了猎物、正准备发起突袭的雪白小猫儿,屏住了细弱的呼吸,踮着脚尖,以一种自以为悄无声息、实则笨拙可爱的姿态,一点点挪移到正全心背诵文章的哥哥身后。歌儿沉浸在“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的天地至理中,心神澄澈,全然未觉身后逼近的“小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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