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同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丝绒,沉沉地覆盖着城市。白日的喧嚣与浮躁早已沉淀,只剩下边缘地带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车流声,像是遥远海岸线永不停歇的叹息。
公寓内,只余一盏孤零零的台灯亮着,在宽大的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却似乎随时会被四周黑暗吞噬的光晕。
凤九歌蜷坐在光影中央,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了。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映在背后的书架上,与那些沉默的书籍阴影交融在一起。
指尖,是冰凉的,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细微的颤抖。它们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极其轻柔地抚过摊开在桌面上那份复印件中的某一行字。
那是萧无痕的手写批注,力透纸背的黑色墨迹,在暖色灯光下泛着冷静的光泽:
“镜如因果,照见前世今生?”
每一个字,其独特的架构,转折处锐利如刀锋的笔触,以及贯穿始终的、沉稳而磅礴的力道……都像是一把把烧红的烙铁,不仅仅是烫在视网膜上,更是狠狠地、精准地烙印在她灵魂最柔软的深处。
这已经不是“似曾相识”或者“惊人的相似”可以轻易解释的了。这是一种……超越了理性认知范畴的、源自灵魂本源的烙印复刻。
“巧合?”她几乎是无声地翕动嘴唇,干涩的音节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刚一吐出,就迅速消散。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完全超越个体后天养成书写习惯、甚至连字迹背后蕴含的神韵气度都一模一样的巧合?
除非……除非那执笔的,根本就是同一个灵魂核心,只是在不同的时空洪流中、披上了不同的血肉躯壳。
这个大胆到近乎荒诞的念头,却如同雨后滋生的藤蔓,带着令人恐惧又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在她心底疯狂地缠绕、生长。
她猛地闭上双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试图强行驱散脑海中随之翻腾不休的、光怪陆离的混乱画面——
冰冷的、反射着幽光的银甲面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金铁交鸣,视野里无边无际的暗红色……还有,那惊鸿一瞥间,回眸时额间一点朱砂灼目、眼神悲戚而决绝的如火红衣女子……
这些碎片,与萧无痕在咖啡馆柔和灯光下,那双深邃如同千年古井、却盛满了与她如出一辙的深切困惑的眼眸,不断地交织、重叠。
“我们……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再次清晰无比地回响在她的耳畔。
当时,她被巨大的迷茫和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无法给出任何确切的回答。但现在,眼前这行铁证如山的字迹,像是一把古老而精准的钥匙,无可挽回地打开了她心中那扇一直紧闭的、名为“理性抗拒”的厚重闸门。
她不能再逃避了。
如果这一切不是她一个人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臆想,如果萧无痕也真切地共享着同样诡异而真实的梦境碎片,如果连笔迹这种极度个人化、几乎无法完美复刻的特征,都如此鲜明地指向同一个惊世骇俗的答案……
那么,那面静静躺在博物馆深处、引发了一切诡谲事件的青铜镜,必然是整个巨大谜团最核心的关键!它是钥匙,是桥梁,是连接着某个被遗忘的时空、某段被尘封的惨烈过往的神秘枢纽!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冲动,在她胸腔内猛烈地撞击、奔涌——她必须立刻、马上,再次去面对那面镜子!不是以平日里那个客观、冷静、严谨的文物修复师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被无形力量卷入巨大谜团中心、急切寻求真相与答案的当事人的身份!
而萧无痕……他是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他的存在,他的感知,他的梦境,他的笔迹……所有线索都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最终牢牢地指向他。他必须同行!
这个决定大胆而冒失,甚至有些疯狂,完全违背了她一贯恪守的严谨细致的工作原则。但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认知世界的基石已经剧烈动摇。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指尖那无法控制的微颤,凤九歌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被她谨慎备注为“萧无痕教授”的号码。时间已晚,但她有一种近乎直觉的笃定——电话那端的人,同样无法安眠。
电话接通的声音只在寂静中响了两下,便被迅速接起,快得仿佛对方一直将手机握在手中。
“凤老师?”萧无痕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低沉平稳,但若仔细分辨,却能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已久的沙哑。
“萧教授,”凤九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专业,尽管胸腔里的心脏正如同失控的鼓点般剧烈敲击着耳膜,“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关于青铜镜,我……有了一些非常、非常个人化的……新发现,或者说,是某种强烈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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