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朱雀门的飞檐,灰白地泼进社区办公室。
孟雁子推开木门时,风卷着纸屑扑了一脸。
她怔在原地。
昨夜誊录的三封“未寄信”,碎成雪花散落一地。
残页上墨迹未干,“李”字只写了一半,“咖啡”两个字被撕裂在断口边缘,像一句戛然而止的告白。
她蹲下,指尖触到一张碎片——刹那间,天旋地转。
画面撞入脑海:一位佝偻老人跪在火盆前,手中信纸一角已燃起幽蓝火焰。
他嘴唇颤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敢看……我怕看了就活不下去。”火光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眼睛里盛着三十年未塌的雪。
而火盆旁,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信封,每一封都写着同一个名字:素芬。
雁子猛地抽手,如遭电击。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她不是那个老人,可那一瞬的痛楚却真实得像是从自己心口剜出去的。
她喘息着抬头,目光扫过窗台——
窗框底部,一枚鞋印赫然在目。
半枚,沾着墨汁,踩在木纹深处。
像是有人曾站在这里,一手扶窗,一手指向她的桌面,看过她写下每一个字、每一笔迟疑、每一次停顿。
是谁?什么时候?看了多久?
她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这不只是偷窥,是入侵。
是对她最私密情绪的肢解与围观。
她抓起扫帚想清走纸屑,却又顿住——不能毁。
这些碎片里或许藏着线索,藏着动机,藏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警告。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缓慢。
阿陶来了。
他肩上扛着一只新烧的陶瓮,通体青灰泛蓝,釉面如凝固的夜色流淌。
瓮身刻着四个小篆:落笔不焚。
“城墙根的泥,混了香灰,还有旧信纸的灰。”他声音低哑,把瓮放在桌上,“烧七遍,火候差一分都不行。这种泥,认话。”
雁子摩挲着瓮口,指尖传来细微震颤。
忽然,掌心那道锈线又热了——不是刺痛,而是脉动般的温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陶壁,轻轻回应。
“它能锁住没说出口的话?”她问。
阿陶点头:“也能锁住不敢说的话。但前提是……那人愿意留下。”
雁子沉默。
她看着那只瓮,像看着一口微型墓穴。
她突然明白,这不是容器,是契约。
放进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门又被推开,轻得像一片叶落地。
大静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支老式录音笔,金属外壳磨得发亮。
她没说话,只是按下播放键。
电流杂音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想告诉我儿子……我不是不想抱他,是我怕抱得太紧,他会疼。”
声音极轻,带着临终前的气若游丝,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胸腔。
雁子呼吸一滞。
她默默翻开桌上的《回声簿》——那本她用来记录居民遗言、梦境与执念的黑色笔记本。
笔尖蘸墨,一字一句誊录那句话。
墨迹落纸的瞬间,异变陡生。
字竟浮起半寸,悬于纸面,泛着淡金微光,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
接着,它们缓缓飘动,朝着西槐巷的方向,无声滑去,像一群归巢的萤火。
雁子僵在原地。
这不是记忆入侵。不是幻觉。这是记忆主动归巢。
那些被压抑的、未完成的、不敢说出口的情感,正在以某种方式自我寻路。
而她的《回声簿》,成了引渡的舟。
她低头看着空荡的纸页,喉咙发紧。
原来人心里埋得太深的话,不会消失,只会等一个能听见的人。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那半枚带墨的鞋印,在阳光下渐渐褪色,却像烙印般刻进她眼底。
谁在看她?谁在等她?谁又在害怕被记住?
夜将至,风开始绕着城墙打转。
而在南门巷深处,老墨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一封泛黄信纸。
他一遍遍抚摸那上面的名字,指节发白。
良久,他起身,披上旧外套,将打火机塞进衣兜。
街灯一盏盏熄灭。
他走向朱雀社区,脚步轻得没有回音。
办公室内,雁子独自坐在桌前,《回声簿》摊开在灯下,墨迹未干。
窗外月色如霜。
夜雨如注,朱雀社区办公室的窗棂在风中轻颤,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未干的墨痕。
屋内灯还亮着,昏黄光晕笼罩着那本摊开的《回声簿》,纸页边缘焦黑卷曲,仿佛刚从火里抢出的一缕魂魄。
老墨跪在桌前,手指死死抠进地板缝隙,手腕上缠绕的墨线已悄然退去,只留下一圈暗红淤痕,如同被无形之手铐过。
他喘着粗气,眼底布满血丝,视线却仍死死钉在那行字上——“小言说,妈妈的围巾是红的,像太阳。”
这句话像一把锈钝的刀,在他心口来回剜割。
他记得那条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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