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封站在西槐巷的木台前,夜风卷着尘灰在脚边打转。
他手里攥着那个旧布袋,红绳磨得发毛,像是经年累月被指尖摩挲过无数次。
布袋不重,却压得他肩头沉甸甸的,仿佛装着半生没说出口的话、没牵到的手、没来得及道的晚安。
李咖啡正蹲在铜罐旁检查导管接口,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眼就认出了那袋子——和巷子里家家户户曾经藏在柜底、床头、香炉后的坛灰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包,是最后一包。
“昨晚,她没做梦。”老封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也没喊别人的名字。”
李咖啡站起身,摘下手套,静静看着他。
“她醒了,握住了我的手。”老封低头盯着布袋,嘴角扯出一丝笑,又像是哭,“她说……‘虽然记不清你,但我记得你喂我吃饭的样子。’”
风停了一瞬。
李咖啡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原来啊,”老封苦笑,“她记得的不是名字,不是年纪,不是我们哪年结的婚——她记得的是疼。是你端碗时手抖,是我吹凉一口一口喂她喝粥,是冬天怕她冷,把药片捂在胸口才递过去……这些事,我都忘了自己做过,可她记得。”
他说完,一步步走上木台,将布袋轻轻放进铜罐。
铜罐微微一震,表面那些古老纹路忽然泛起一道极淡的银光,如脉搏跳动了一下,随即隐去。
“从今往后,”老封轻声道,“让她记得真的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话音落,远处传来织机声响。
大织坐在自家门口,膝盖上铺着一块褪色的蓝印花布,手里针线翻飞。
她身边堆满了剪好的旧布条——孩子的校服下摆、丈夫破洞的工装裤、老太太压箱底的嫁衣边角。
每一根布条都带着生活的痕迹,带着体温与磨损。
“疼着钉进去的,才不会忘。”她对围坐的邻居们说,“现在,我们也疼着织出来。”
她们缝制的是“灰袋”——小如掌心,大不过巴掌,内里填充的是经过“空白酒”净化后的灰烬。
这些灰曾是执念,是梦魇,是夜半惊坐起的冷汗,如今却被温柔地封存在布囊中,或挂于门楣驱邪,或嵌入新织的护墙网,守护整条巷子。
阿光背着工具包赶来,在第一只灰袋上嵌入微型感应器,接通巷口那座百年老钟的电路。
“有人触碰灰袋,钟就响一声。”他调试着线路,低声说,“像是替亡者应门。”
老梁站在巷尾,翻开工程日志,笔尖顿了顿,写下一行字:“情感负荷值已达峰值,建议启动‘共痛仪式’。”
这不再是一场救赎,而是一次集体的释放。
李咖啡站在酒馆后院,望着那条蜿蜒入地的灰导管,心中已有决断。
他召集小灰、大织、老梁,还有几位曾跪在铜罐前痛哭过的居民,提出了计划——
“我们要办一场‘共痛仪式’。”
所有人静默。
“让那些写在纸条上、塞进管道里、埋进心里几十年的话,有个出口。”他声音不高,却穿透夜色,“由‘空白酒’引路,让灰魂顺着地脉走,走到无字碑前,汇聚成形——哪怕只亮一瞬,也要让他们看见。”
没有人反对。
筹备悄然开始。
居民们自发写下未尽之言:有儿子写给战死父亲的信,有母亲写给流产婴儿的道歉,有老人写给早逝伴侣的日常絮语。
每一张纸条都被折叠整齐,投入灰导管入口。
阿光在终端设定了情绪共振频率,确保“空白酒”能在特定时刻激发灰烬的记忆活性。
仪式定在月圆之夜。
那一晚,古城静默。
城墙根下没有喧哗,没有灯光秀,没有直播镜头。
只有地砖缝隙间泛起微弱银光,如地下星河缓缓流动。
整条西槐巷的灰袋同时发热,老钟一声接一声轻响,像是在数着归途的脚步。
人们自发聚集在无字碑前,手牵手站着,谁也不说话。
李咖啡站在最前方,手中捧着那只特制铜罐,罐中“空白酒”微微荡漾,映着天光,像盛着整个银河。
忽然,地底传来震动。
灰导管内的灰烬开始移动,携带着千万段未完成的对话,沿着青铜导线逆流而上。
当第一缕灰魂破土而出时,空气中浮现出模糊人影——佝偻的,年轻的,穿军装的,扎辫子的……他们彼此牵引,缓缓聚拢,在无字碑前凝成一道道短暂却清晰的光人。
一名少女突然冲上前,泪流满面地仰头望着其中一个光影:“哥哥!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为什么不等等我?那天我说要陪你去医院,你说不用……你怎么就走了!”
光人静静伫立片刻,忽然抬手,轻轻拂过她脸颊。
那一瞬,全场寂静如死。
所有人都看见了——看不见的告别,终于被看见。
而在人群最后,一个身影缓缓走近。
是孟雁子。
她穿着素白衬衫,袖口别着一枚褪色的梧桐叶胸针,手里拎着一只空灰袋,布料还是大织分发的那种蓝印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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