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槐巷的夜,风贴着青石板滑行,卷起几缕未散尽的灰。
李咖啡蹲在“归味”酒馆后院,铁锹一次次凿进土里。
泥土松动的声音沉闷而执拗,像在剖开一座沉默多年的墓。
他咳了一声,喉头泛上一股腥气,抬手抹去嘴角——指缝间沾着一丝灰黑色的血痕。
他没看,只是将血迹蹭在裤腿上,继续往下挖。
三尺深时,他停下。
从布包中取出那只特制铜罐:青铜铸胎,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纹路,是阿火亲手所铸,据说是终南山火祭仪式中用来承接“未燃之愿”的圣器。
罐身内壁涂了一层蜂蜡,能短暂封存情绪波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昨夜调制的“空白酒”倒入罐中——清水融血,无香无色,却在月光下泛出极淡的银晕,仿佛液态的星尘。
接着,他打开一只密封陶盒,里面是从小灰手中接过的西槐巷灰烬:细如粉尘,却带着微弱震感,像是千万个未闭之口在低语。
他将灰轻轻洒入酒中,动作轻得像在安放遗骨。
铜罐封口,他接上一根青铜导线,另一端延伸而出,穿过巷道、绕过城墙根、直抵终南山脚下的无字碑底座。
导线由老梁设计,材质取自古城地基中的老钢筋,能传导“情绪余震”。
他说这叫“引痛归脉”,就像把暴雨引入排水渠,不让它漫成洪灾。
入夜。
第一则消息传来:西槐巷37号住户报告,连续三晚出现的“墙中人影”消失了。
第二则:回民街一户人家的老太太,原本每夜惊醒哭喊“别丢下我”,今晨醒来竟安稳喝了半碗粥,还问孙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第三则:墙体灰纹开始剥落,不是崩裂,而是像秋叶般自然飘坠,落地即化为无害尘埃。
阿火踩着凌晨的露水赶来,蹲在一面褪去灰迹的老墙前,指尖抚过斑驳砖面,忽然笑了:“你不是在埋灰……你是在教它回家。”
李咖啡靠在门框边,手里还攥着那根导线的终端。
他没笑,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又咳出一口带灰的血。
这次更多了,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像雪地落墨。
他知道代价。
每一丝流入铜罐的灰,都曾在他肺里走一遭。
那些被人遗忘的痛,他得先吞下去,才能引导它们走向终结。
他的肺正一寸寸变成灰的容器,像一座**坟场。
可他不能停。
因为就在昨夜,他梦见了雁子。
她站在无字碑前,背对着他,长发被风吹得翻飞。
他喊她名字,她没回头,只抬起手,在空中写下一个字——“记”。
然后整个人化作一道光,渗入碑底裂缝。
醒来时,他掌心的红痕又深了一分。
小灰天亮就来了,抱着她的“震感记忆盒”,眼睛红着:“不能再这样耗你一个人。我们得建‘灰梦疏导站’。”
她说,要公开邀请那些曾喝过“遗忘酒”的家庭来倾诉。
让压抑几十年的告别、悔恨、爱意,有个出口。
李咖啡沉默许久,终于点头。
他们在酒馆外支起一方木台,摆上铜罐,“空白酒”静静盛于其中。
第一位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父亲三年前突发心梗去世,他因出差未能赶回。
那天之后,母亲整夜梦到父亲在门口站着,不说话,只是摇头。
男子跪在铜罐前,声音颤抖:“爸……我没赶上见你最后一面。我对不起你。”
话音落,罐中酒液忽然微微震颤,灰烬缓缓浮起,在液面上勾勒出一个模糊人形——佝偻,戴帽,正是老人常穿的模样。
那影子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消散。
男子当场瘫坐,嚎啕大哭:“他听见了……他真的听见了……”
小灰记录下全过程,笔尖微抖:“这不是幻觉。是被酒精封存的情感,在借灰还魂。”
老梁也来了。
他带来了最新检测数据:灰迹密集区的墙体抗压性再度提升,仿佛那些记忆本身在支撑着古城的骨架。
但同时,空气中游离灰粒子浓度超标,长期吸入可能导致肺纤维化。
他盯着李咖啡,眼神沉重:“你不能一个人扛。我们需要‘灰导系统’——像城市排水一样,把痛引到安全区域。”
李咖啡苦笑:“可谁来当那个化粪池?”
老梁没说话,只是从工程图包里抽出一张图纸,推到他面前——《古城地下情绪分流管网应急方案》。
图纸上,一条主脉从无字碑出发,贯穿城墙根基,最终汇入终南山废弃防空洞群。
“我来修管道。”老梁说,“你来当源头。”
李咖啡怔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仍在渗血的指尖,看着那罐仍在微微震颤的“空白酒”,看着巷子深处那一张张终于能安睡的脸。
但他也明白——
有些痛,不该被遗忘,而该被记住,然后,好好送走。
几天后,孟雁子例行巡查社区,沿着西槐巷缓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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