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政府大楼的会议厅里,冷气开得太足。
老梁站在投影幕布前,脊背挺得笔直。
他年近六十,鬓角全白,却像攥着最后一口气撑在讲台上。
文件夹摊开在桌,封面上那行小字清晰可见——《情感附着墙体评估标准(草案)》。
台下坐着规划局、文物局、住建委的代表,还有几位高校教授。
有人皱眉翻资料,有人低声交头接耳,更有人直接冷笑:“凭啥让一栋破墙决定城市规划?我们是做城市建设的,不是搞灵异传说。”
空气凝滞。
老梁没辩解,只按下遥控器。
大屏幕亮起,画面晃动,是监控录像——暴雨倾盆的深夜,西槐巷三号墙外。
雨水冲刷着斑驳墙面,忽然,整堵墙泛出微弱赤光,锈丝如血管般搏动,一道道细纹在雨中发亮,仿佛整面墙正在呼吸。
镜头拉远。
十几个居民撑伞守在墙边,有老人抱着旧毛毯,有母亲搂着孩子蹲坐檐下。
没人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堵随时可能坍塌的老墙,像守着一个即将离世的亲人。
画面定格在一个蜷缩的身影上:男人披着湿透的风衣,肩头被雨水浸成深色,手里攥着半包茉莉花茶,仰头望着墙缝里渗出的一缕锈红。
“那是我。”老梁声音沙哑,“去年冬天,我妻子走了。她生前总说,这巷子吵,可记的事太多。我不信神,不信命,但那一晚……我听见墙在哭。不是风声,不是电路杂音——是哭。”
全场寂静。
有人低头翻记录,有人悄悄摘下眼镜擦泪。
角落里的记者举起手机,指尖悬在录音键上,迟迟未按。
五分钟后,主持人宣布投票结果:西槐巷列为首批“活态记忆遗产”试点区域,暂缓拆除,启动民间共建修缮计划。
掌声稀落响起,老梁缓缓合上文件夹,掌心压着那张妻子年轻时的照片,藏在内页深处。
——这城,真的开始记人了。
几天后,“织光社”在西槐巷挂牌成立。
大织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银发挽成髻,胸前别着一枚祖母留下的铜顶针。
她一声令下,整条巷子像苏醒过来:主妇翻箱倒柜找出孩子的乳牙盒,老兵送来褪色勋章,连小钉都把奶奶留下的绣鞋摆上了展台。
“疼着进去,就不会忘。”她每嵌入一件物品,便轻诵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钉进地基的铁楔。
阿光蹲在墙根调试线路。
他改装了感应系统,当有人靠近锚件,嵌入墙体的小灯便会泛起对应色光——乳牙是淡粉,勋章是金黄,顶针映出温润的铜绿。
整面墙成了流动的情绪星图,白天沉默,夜里低语。
李咖啡送来一批特制酒瓶,玻璃厚实,封口处刻着波形纹路。
他不说用途,只让工人埋进新地基三层之下。
“让温度,也成建筑的一部分。”他在登记簿上写下这句话,笔迹已有些颤抖。
而此刻,孟雁子正坐在社区档案室的老木桌前。
窗外阳光斜照,灰尘在光柱里浮游。
她翻着一叠泛黄的旧物登记卡,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
黑白合影,背景是春日城墙根。
她扎着马尾,笑得勉强;李咖啡站在侧后,嘴角扬起,眼神却紧盯着她。
背面一行钢笔字:“第一次不吵架的爬山”。
她盯着看了很久,久到太阳偏移了角度,光影爬上她的手腕。
“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她抬头问他,语气平静,像问天气。
李咖啡站在门边,吧台围裙还未脱。
他没回答,转身走进隔壁茶水间,取出一只素白瓷杯,倒了半杯清水,轻轻放在她面前。
水波微漾。
片刻后,杯底四个小字缓缓浮现:我来暖着。
雁子怔住。
她伸出手,指尖触上杯壁——不烫,也不凉,恰是人体最熟悉的温度。
她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掠过一丝极轻的颤动。
“我虽然不记得你,”她低声说,手指仍贴在杯上,“但我手知道——你不会烫我。”
那一刻,仿佛某种沉睡的回路被悄然接通。
她没看见李咖啡喉结动了动,也没看见他转身时袖口滑出的药瓶标签:声带萎缩·晚期。
当晚,回民街的老酒馆熄了灯。
只有后院还亮着一盏昏黄壁灯。
李咖啡蹲在空地上,用铁锹一下一下挖着坑。
土屑飞溅,坑越来越深。
他停下来喘息,从怀里摸出一个微型录音罐,贴在唇边,却发不出声音。
他改用指甲,在罐身刻下编号:109。
远处巷口,一个穿校服的女孩骑着单车急刹停下,书包甩在肩头,满脸焦急。
她是小播,大学新闻系实习生,也是唯一发现他每日记录“声酒”的人。
“李哥!”她喊了一声,脚步急促冲来,“你还好吗?”
他没回头,只是继续握紧铁锹,用力砸向泥土。
夜风穿过回民街的窄巷,吹动屋檐下风铃,也吹起他额前灰白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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