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咖啡的指尖在口袋里碰到那片银杏叶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子时的风裹着回民街最后几缕油泼辣子香钻进衣领,他望着三足炉里幽蓝的火苗,喉结动了动——大炉说这“七更火”只在魂归时燃,此刻炉心的火焰却像极了雁子掌心那道金痕,明明灭灭,烧得人心发疼。
“温度稳定在38度。”小酿的声音从仪器后传来,电子屏的蓝光映得他眼尾发青,“共振频率…开始跳了。”
李咖啡没应。
他捏着残谱的手在抖,焦边的“第八味”三个字被火光烤得发烫,像块烙铁贴着虎口。
阿香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浅褐色的香料瓶在她掌心转了两圈,瓶颈还沾着半粒细碎的碳化物——那是从吧台木缝里刮下来的咖啡渍,雁子每次坐那儿都会把马克杯往左边挪三公分,说“这样光刚好照在杯壁上”。
“她总说你调的咖啡不是她要的。”阿香拧开瓶盖,香料混着微苦的焦香散出来,“可我数过,你给她调的三十七杯,她全喝空了。”
铜壶在火上发出轻响。
李咖啡闭了闭眼,七瓶情绪酒依次在案上排开——狂喜是蜜色的朗姆,悲怆是沉底的龙舌兰,连最淡的那瓶“期待”都泛着浅粉,像雁子在城墙下等他时,耳尖的颜色。
当第七滴“眷恋”坠入壶中,整条街的灯笼突然暗了。
“啪。”
先是最靠近酒馆的那盏,红绸穗子晃了晃,灭了;接着是转角卖甑糕的阿婆摊前,暖黄的光缩成一点,没了;最后连朱雀门方向飘来的路灯,都像被谁掐了线。
黑暗里,李咖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撞得肋骨生疼。
“来了。”大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布满老茧的手搭在李咖啡肩背,“不是你在调酒,是酒在调你。”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涌上来。
李咖啡的手突然稳了。
翻壶的角度分毫不差,手腕扬起时带起的风刚好吹起残谱边角,控温时拇指压在壶柄的位置,和奶奶教他时一模一样——他从未刻意记过这些,可此刻动作流畅得像呼吸,仿佛三十年前那个在老酒馆里踮脚看奶奶调酒的小毛孩,正从他身体里苏醒。
酒香漫开的刹那,灯笼重新亮了。
不是之前的暖红,是透着凉意的白。
石板路上浮起水波纹般的光影,交错的画面在其中翻涌:雁子蹲在社区办公室地上,把散落的独居老人药单一张张捡起来;她举着手机在终南山顶跳脚,说“快看,云像不像朱雀展翅”;最后一次,她站在酒馆门口,掌心锈线金光大盛,却始终没推那扇半开的木门。
“剥离进度98%。”小酿的声音发着颤,“他正在…忘记‘爱’的定义。”
李咖啡的手指抠进铜壶边缘。
他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响,像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别走”,可他的意识正在抽离,像被人攥着线头往黑暗里拽。
那些画面越来越淡,雁子的笑、她的马尾、她发间的茉莉香,都在变成模糊的影子。
“够了。”
声音从巷口传来。李咖啡猛地抬头。
孟雁子站在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锈线在她指间绕成小团,金痕已经褪得只剩淡影。
她怀里抱着个铁哨灰的木盒——归碑的躁动平息后,这盒子就一直攥在她手里。
此刻她向前走了两步,月光落进她眼尾的细纹里,像落了粒碎星。
“小酿。”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进空气里,“停了剥离程序。”
“孟姐?”小酿的手指悬在仪器上方,“可归碑……”
“归碑已经安息了。”雁子摸出枚旧钥匙,金属表面被磨得发亮,“这是社区活动室的备用钥匙,他说过‘哪天想你了就去坐坐’。”她把钥匙轻轻放进炉边的陶罐,钥匙碰着罐壁,发出“叮”的轻响,“现在,该让他自己选了。”
李咖啡望着那枚钥匙,突然有滚烫的东西涌进眼眶。
他想起某个暴雨天,雁子浑身湿透冲进酒馆,手里攥着这把钥匙,说“活动室的空调坏了,你修修?”;想起某个雪夜,他躲在活动室里调新酒,雁子抱着暖手宝坐旁边,把他调废的酒全喝了,醉得直笑“原来咖啡调的酒,比咖啡还苦”。
“第八味,该由他自己尝。”雁子走到他面前,抬手想碰他的脸,又在半空中顿住。
她的指尖离他的睫毛只有半寸,“你忘了我,可我不怪你。有些记住,太疼了。”
酒成了。
铜壶嘴溢出的酒液像一道银线,落进白瓷杯时,水面浮起两人初遇的画面:山径上,雁子背着登山包回头笑,马尾辫扫过浅绿的冲锋衣;他举着登山杖站在弯道,喉咙发紧,只喊得出“小心石头”。
画面一帧帧闪,最后停在城墙下,她转身时发尾的茉莉香散在风里,只留一句“我记住了所有,却记不住我们的未来”。
李咖啡端起杯子。
酒液入口是清苦的,像野菊晒干了泡的茶,后味却漫开甜,甜得他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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