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咖啡指缝间的雪水渗进袖口时,他听见了第一声雨响。
不是雪粒子打在帽檐的细碎,是更温软的、带着土腥气的湿润。
他仰头,有雨丝落进眼睛,模糊了无字碑的轮廓——那碑前不知何时多了条红绸,被风掀起又落下,像谁在偷偷抹眼泪。
咖啡!
一声喊穿透雨幕。
他抹了把脸,看见大和举着伞往这边跑,胶鞋踩得水洼噼啪响。
这位社区领袖的灰夹克后背全湿了,怀里还护着块红布裹着的东西:仪式要开始了,齐伯非说你得站前面。
李咖啡扯了扯淋湿的领口:我又不是主角。
可你调的记忆特调,是这碑的第一杯酒。大和把伞塞给他,红布掀开一角,露出块新凿的石碑,你看,刻着此地不迁,此痛不弃——是居民们凑的字,张奶奶说要把字刻深点,当年她搬离老房子时,墙皮都抠下一块揣兜里。
雨越下越密。
李咖啡跟着大和往工地走,靴底碾过新铺的青石板。
西槐巷的工地早没了机器轰鸣,临时搭的彩棚下挤满了人: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伞护着捐款箱,阿锈的扳手别在腰上,张奶奶的小米粥碗用红绳系在腕子上——全是雁子从前念叨过的,此刻倒成了最隆重的行头。
静一静!大和站上石墩,声音里带着颤,今天起,记忆归碑不是活动,是日子。
每月初一十五,我们都来这儿坐坐,说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人群里有人抽鼻子。
李咖啡的目光扫过前排,忽然顿住——齐伯站在最后排,背有点驼,手里攥着个褪色的风车。
那风车他见过,三个月前社区展览时,齐伯抱着玻璃柜哭,说这是他儿子五岁生日捏的,转起来会唱《小星星》。
现在,立碑!
铁锤敲击的脆响里,李咖啡看见小舟挤到碑前。
这小子的眼镜片全是水,怀里却护着本硬壳书,封皮上印着倒扣的咖啡杯——《一座城的记忆呼吸》,是他三年来记录的仪式日记。
小舟翻到扉页,对着镜头念:第一页写的是雁子姐说我记住了,最后一页...写的是她说我不记得了
雨丝落进书脊,晕开一行小字。
李咖啡喉头发紧,想起雁子在病床上的眼睛——那么清亮,却装不下任何具体的影像。
可她能说出南门老周的哭,能摸出张奶奶碗底的米渣,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挤一挤全是别人的故事,独独没有自己的。
齐伯?
不知谁喊了一声。
李咖啡转头,正看见齐伯抬起手。
那只攥了三十年风车的手在发抖,雨水顺着风车叶片往下淌,把褪色的红漆冲成一缕缕血丝。娃他娘说,风车要转起来才活。齐伯的声音比雨声还轻,忽然松开手指。
风车打着旋儿掉进水洼,被水流卷着往碑底漂。
李咖啡下意识要追,却见齐伯朝着彩棚方向深深鞠躬——那里,穿蓝布衫的姑娘正扶着门框站着。
是雁子。
她没打伞,发梢滴着水,却笑得像春天的泡桐花。
李咖啡的呼吸顿住——这是她醒后第一次走出病房。
他看见她扶着墙慢慢挪,每一步都像在确认地面是否存在,直到齐伯走到她面前,弯下腰,额头几乎碰到她的手背:姑娘,你让我明白,记住不是攥紧,是...是摊开手。
雁子歪头,指尖轻轻碰了碰齐伯的白发:我不记得您是谁...但您的手,像我妈喂我吃药时的手。
齐伯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李咖啡的胸口发闷,转身往老酒馆跑——他怕再看下去,会控制不住冲过去,把她藏进怀里,藏进所有没说出口的对不起里。
老酒馆的门帘还没换春款,蓝印花布沾了雨水,沉甸甸垂着。
李咖啡擦了擦吧台,听见铃铛响,抬头就撞进那双清亮的眼睛。
雁子的鞋尖沾着泥,发梢还在滴水,却像走了半辈子的路似的,熟门熟路在老位置坐下:一杯...什么都不加的热水。
李咖啡的手顿在保温壶上。
这是她从前最嫌弃的饮品——她总说热水没故事,不像龙舌兰有火山的脾气,不像梅酒藏着整个春天。
可此刻他倒觉得,这杯热水才像她现在的模样:清透,温暖,什么都装得下,又什么都不执着。
他倒好水,把杯子推过去,杯底压着张纸条。
雁子伸手时,他看见她腕子上的疤痕——是当年守着母亲病床,反复调闹钟勒出来的,现在淡得像道月光。
我试了三百种配方,还是调不出你。她念出纸条上的字,抬头笑,可你现在调得最准的,是我的沉默。
李咖啡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这三天,她坐在社区办公室听居民唠叨,有人哭她递纸巾,有人笑她跟着弯眼睛,像块温柔的海绵,吸走所有情绪,自己却始终软软的,没形状。我开始写《遗忘手记》。他说,声音哑得像生了锈,记我忘了什么,而不是你记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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