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咖啡在社区卫生所的长椅上坐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他攥着雁子的手,指腹反复蹭过她腕间淡青的血管,像要把体温揉进她身体里。
护士来换点滴时,他突然开口:“她脉搏是不是又弱了?”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锈铁。
护士看了眼监护仪,数值和两小时前一样——62次/分,恒定得反常。
第二天凌晨三点,他把额头抵在床头柜上,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不成调的哼鸣。
那是奶奶教他的陕西民谣,从前总嫌老土,此刻却成了唯一能抓住的锚。
雁子的手在他掌心里凉得发木,他脱了外套裹住她,指尖无意识摩挲她后颈——那里有块淡褐色的小痣,他第一次吻她时,被硌得嘴唇发麻。
第三天晌午,小桥抱着便携声波仪推门进来。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个MP3,耳机线缠成乱麻。
“试试这个。”她把耳机轻放在雁子耳边,按下播放键。
老酒馆的背景音乐淌出来,是吉他扫弦混着秦腔清唱,李咖啡浑身一震——那是他调“长安月”特调时总放的曲子,雁子说像“城墙根下的风裹着油泼辣子香”。
监护仪的波动线突然跳了跳。
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
小桥的指尖悬在仪器上方,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晨露:“她的脑波……在跟着旋律共振。李咖啡,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她的身体停了,可感知还在?”她调出监测数据,蓝色波形图里浮起细碎的闪光点,“这些是情绪残留,像……她还在收集什么。”
李咖啡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老酒馆调酒,龙舌兰刚倒出半杯,酒液突然凝成银线,“刷”地窜出窗户。
他追着那道光跑过两条街,在西槐巷工地的无字碑前刹住脚——碑面正泛着珍珠母贝似的微光,无数画面在石纹里流动:张婶的婴儿服在晨光里飘,阿姐刻“安”字的石榴裂开,撒药片的老人把银戒指按在碑上,戒指内侧“1968”的刻痕清晰得能数清划痕。
“她没停。”他对着雁子的睡颜呢喃,“她只是换了条路。”
当夜,阿光背着全息投影仪来找他。
她的帆布包上沾着金粉,眼睛亮得像刚点燃的灯笼:“我把小桥采集的情绪数据可视化了。”她在碑前支起三脚架,调试参数时,李咖啡看见她手腕上系着根红绳——是前日帮独居老人修灯时,老人硬塞给她的“保平安”。
投影亮起的瞬间,整座碑化作星河。
张婶的婴儿服变成淡粉色光雾,裹着个虚形的小婴儿;撕军功章的老兵面前,年轻战友的影子从光里走出来,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连齐伯那盘“终焉回声”母带里的哭声,都成了雨丝般的银线,穿起散落的记忆碎片。
居民们围过来,有人抹着眼泪笑,有人捧着旧照片轻轻说:“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
齐伯站在人群最后。
他摸出揣了二十年的母带,塑料壳磨得发亮,指腹反复蹭过“终焉回声”四个字。
阿光递过打火机时,他突然说:“等等。”
老收音机的杂音先响起来,接着是男孩的声音:“爸,别找了,我走了。”
李咖啡看见齐伯的背佝偻下去,像被抽走了脊梁。
可当第二声“爸”响起时,他却笑了,眼泪砸在收音机上:“我早该明白,你不是要我记住痛,是要我记住……你活过。”
火苗舔上母带的瞬间,碑上的星河突然涨了涨,像在吞纳什么。
从那天起,李咖啡的调酒台搬到了碑前。
他用搪瓷缸装酒,往里面加晨跑老人的咳嗽声、放学孩子的打闹声、卖甑糕阿婆掀开木盖的“吱呀”响。
酒液的颜色跟着情绪变:给刚失去老伴的爷爷调的是茶褐色,混着艾草香;给考上大学的姑娘调的是薄荷绿,冒泡的小气泡里藏着蝉鸣。
某夜起风,酒液突然从缸里浮起来,裂成千万滴,像雨丝般飘向城墙。
阿锈举着检测仪冲过来时,李咖啡正仰头看那些光点钻进老墙的裂缝。
“你看!”阿锈的声音在发抖,检测仪屏幕上的曲线跟着城墙砖的纹路起伏,“铁锈在震动,和地下水脉的频率同步!”他突然抓住李咖啡的胳膊,“雁子的锈血症……它扩散了!”
李咖啡望着城墙上泛起的暖光,想起雁子第一次给他看体检报告时的表情。
她指着“铁代谢异常”的诊断,笑着说:“我大概是块成了精的砖,连生病都要和城墙凑一对。”
此刻,那些曾让她指尖泛青的锈,正在城墙里呼吸。
雁子在梦里“走”了很远。
她没有记忆,却“知道”东木巷张奶奶今早喝了小米粥,米粒黏在碗底;南门阿锈修铁门时,扳手滑了砸到脚,他骂了句“贼兮兮的”;回民街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零花钱投进捐款箱,硬币落进去时,她偷偷舔了舔嘴角的糖渣。
她像片云,飘过钟楼的飞檐,掠过护城河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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