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 第116章 记得太清，反而看不见你

清晨的工地蒙着层薄雾，雁子的胶鞋踩过昨夜积水，发出“吱呀”轻响。

李咖啡走在她身侧，工装裤口袋里还装着没喝完的豆浆——他凌晨四点去回民街买的，说是老马家的咸豆浆能“镇住乱跳的神经”。

“慢点儿。”他伸手扶住她胳膊，指尖触到她外套下绷紧的肌肉，“昨夜你说梦话，念了七遍‘许婉如’。”

雁子没接话。

她盯着前方新砌的砖墙，晨光里那排砖泛着青灰，砖缝间的水泥还没完全干透，像被谁用手指抹过，留下几道模糊的纹路。

她伸手时没察觉自己在发抖，直到指尖贴上砖块——

寒风灌进领口的刹那，她坠入一片灰白。

1967年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怀里的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摸了摸棉袄内袋的车票，又望了望街角那盏昏黄的灯。

灯下放着块褪色木牌，“老酒馆”三个字被雪水浸得发皱。

她刚要抬脚，婴儿突然打了个喷嚏，她终究转身，往反方向的城墙根走去……

“雁子！”李咖啡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那团记忆。

她猛地缩手，指甲在砖面刮出道白痕。

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凉得刺骨：“那不是我，是李奶奶。她……她当年抱着孩子在你奶奶的酒馆门口徘徊过。”

李咖啡的瞳孔缩了缩。

他记得李奶奶总说自己“来西安那年刚出月子”，可具体细节从未提过。

他握住她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咖啡渍的苦香：“去老酒馆旧址，我调杯‘静界’。”

老酒馆拆了三年，旧址只剩半堵青砖墙。

李咖啡蹲在墙根，用玻璃瓶装了晨露——那是从城墙砖缝里接的，每一滴都凝着霜花。

他又从帆布包里掏出小铜壶，倒出半杯淡绿的“终南露”，那是他上月跟山民学的，用秦岭竹林里的晨雾蒸馏的。

“这杯的配方，是让所有声音都沉到杯底。”他边说边摇酒器，冰块碰撞声在空荡的旧址格外清脆。

调好的酒呈半透明的蓝，像把天空揉碎了泡进去。

雁子抿了一口。

凉意从舌尖漫到喉咙，她忽然抓住他手腕。

他的脉搏跳得很快，像困在玻璃罐里的蜂：“你七岁那年春天，奶奶说妈妈去南方演评剧。其实她站在巷口看了你三天，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车票。”

摇酒器“当啷”掉在地上。

李咖啡的脸白得像墙皮，指节捏得泛青——那是他最不愿想起的画面。

他记得那三天总闻到桂花香，后来才知道是巷口老桂树开了；记得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总在黄昏出现，等他追过去时又不见了；记得奶奶把他的手按在酒坛上，说“酒比人实在，至少不会不告而别”。

“我们的记忆……”他弯腰捡摇酒器，指腹擦过溢出的酒液，“在互相啃。”

手机在此时震动。

小禾的视频通话弹出来，她的马尾辫翘得像团乱草：“雁姐！我刚给‘非精确记忆库2.0’加了防火墙，可你的脑波……”她的声音突然变轻，“和‘触觉记忆墙’的原型图共振了。你再碰老砖，可能会永远分不清‘我’和‘别人’。”

雁子望着墙根那片苔藓——老石上周刚教她认过，是“墙藓”，专长在旧砖缝里。

“如果我不记，谁来证明她们存在过？”她点开记忆库设置，把“防火墙”从“私人”调成“公众”，“让城自己选，要记住谁。”

小禾的抗议被切断在“叮”的挂断声里。

李咖啡想说什么，裤袋里的手机先响了——社区王主任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石师父不行了，他说要见雁子。”

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人鼻酸。

老石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雁子凑近才听清：“修砖的人，最怕见裂纹。可你不一样，你让裂纹说话。”他枯瘦的手摸向床头柜，铁盒的边角硌得雁子掌心发疼，“西槐巷1950年的手绘地图，边上记着‘李家迁入：1953.4.8’。补上吧，别让记忆，死在嘴边。”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缓。

床头的收音机不知谁开的，正放着秦腔《三滴血》：“他说是我子我说是他儿……”老石的手慢慢松开，像片终于落定的砖灰。

捧着铁盒回到工地时，夕阳把城墙染成蜜色。

阿月的扫帚“哗啦”扫过档案箱，一摞牛皮纸盒子歪倒，一张泛黄的纸飘到雁子脚边。

她蹲下身，“房屋分配通知单”几个字刺得眼睛疼，抬头是“许婉如，1953年4月8日迁入西槐巷3号”。

许婉如——李奶奶的本名。

雁子摸向口袋里的银镯，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内侧刻着个“昭”字，她从前总以为是“昭雪”的“昭”。

可1953年4月8日……母亲那时才三岁，怎么会刻下这个年份？

风穿过城墙砖缝，像有无数人在低语。

李咖啡的手覆上她后背，温度透过外套渗进来：“雁子？”

她抬头看他，他眼里映着城墙的光，却像蒙了层雾。

她忽然分不清，是记忆在吞噬她，还是她终于触到了被时间藏起来的真相。

深夜，社区办公室的台灯在地图上投下暖黄光晕。

雁子展开老石留下的手绘稿，“西槐巷3号”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她点开“非精确记忆库2.0”，输入“1953年4月8日”，搜索框开始疯狂跳动——

隔壁工位的打印机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吐出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人抱着个穿花棉袄的小女孩，背景是面青砖墙，砖缝间的苔藓和今天工地的那片，长得一模一样。

深夜的社区办公室像口被按了静音键的钟。

孟雁子的指甲在老石留下的手绘地图边缘抠出毛边，台灯暖黄的光晕里，“西槐巷3号”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七遍，墨迹在纸页上洇成小血洼。

她的鼠标悬在“非精确记忆库2.0”的搜索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输入“1953年4月8日”的瞬间，屏幕突然剧烈闪烁，蓝色光标疯狂跳动，像有人在数据库里翻箱倒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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