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318章 夜烛将尽

林煜那关于“害怕面对曾经自己”的诘问，如同最后一根探入深渊的绳索，悬在了关羽那在纯净记忆与黑暗现实之间剧烈摇摆的灵魂之前。然而，这绳索并未能将他拉出，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身所处的、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全景。

那汹涌而出的桃园记忆，那年轻而炽热的“三义之梦”，如同最炽烈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义绝之域】的阴霾，却也无情地灼烧着关羽那早已被劫火与业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灵魂。光明与黑暗的极致冲突，初心与偏执的残酷对比，非但未能让他幡然醒悟，反而加速了他那本就源于“绝对执着”的力量体系的……崩坏进程。

“呃……嗬……”关羽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艰难而痛苦的喘息。他周身那原本磅礴浩瀚、如同汪洋般的气息，开始以肉眼可感知的速度……急剧衰败！就仿佛一盏熬尽了灯油的古灯，那代表着他生命本源与武圣修为的光芒，正在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他挺立如山的身躯微微佝偻，甚至需要将哀鸣不止的青龙刀更深地插入地面，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不再倒下。

属于“关羽”这个存在的根基，正在崩塌。

然而，与之形成最诡异、最令人心悸对比的是——

那缠绕在他周身、源自他灵魂业障的暗红劫火，非但没有随着他气息的衰败而减弱，反而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的燃料，燃烧得愈发炽盛、愈发暴烈！

暗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几乎化为漆黑，唯有核心处跳跃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苍白！火焰不再仅仅是冰冷，更带上了一种焚尽一切、包括其宿主在内的、彻底的毁灭意志！这劫火，仿佛是在吞噬关羽那衰败的生命力与消散的修为，作为自己最后狂欢的养料！

“大哥……三弟……”关羽低垂着头，长髯散乱，那威严的面容上此刻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气，他无意识地、反复地喃喃念着这两个刻骨铭心的称呼。每一次念出，那劫火便随之窜高一寸，灼烧着他的魂灵，也灼烧着那些不断涌现的、属于桃园的温暖记忆，将那份“暖意”都扭曲成了刺骨的痛苦。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他手中那柄青龙偃月刀，那已然彻底墨化的刀身，非但没有因主人的衰败而失去光泽，反而那墨色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深沉！仿佛世间所有的黑暗与绝望，都汇聚于此！刀锋之上，那暗红的劫火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血管般搏动着，与关羽那衰败的气息、炽盛的劫火，构成了一幅无比诡异、无比违和的画面——主体在消亡，而衍生的业与火，却在走向最后的、疯狂的极致！

他就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烛身已然软化、缩短，烛泪横流，但那烛火，却在熄灭前，回光返照般地，爆发出最刺眼、最扭曲、也最短暂的光芒，誓要在黑暗中留下最后的烙印。

“为什么……回不去了……”关羽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充满了孩童迷路般的无助与巨大的悲伤，“桃园……那么好……当年……明明那么好……为什么……就回不去了……”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谵妄的状态，时而看到桃园的桃花，时而看到麦城的风雪，时而听到刘备殷切的嘱托，时而又听到麋芳打开城门时的嘈杂与吴军的喊杀。

在这意识模糊、气息衰败、唯余劫火疯狂燃烧的末路，林煜知道，任何关于道理、关于是非的争辩都已失去意义。他看着那在业火中煎熬、喃喃呼唤着兄弟的末路英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他缓缓走上前，不再试图唤醒那个“正确”的关羽，只是如同一个送别的友人，轻声问道：

“君侯，你说……回不去了。”

“是啊，桃园的春光，兄弟的誓言，那段毫无阴霾的岁月，确实……再也回不去了。”

“但，在你心中，真正渴望回去的……”

“究竟是那片桃林，那场仪式……”

“还是……当年在那桃林中，立下誓言时……”

那颗……毫无保留、赤诚如火……”

“永不怀疑，也坚信自己绝不会被背叛的……”

“初心？”

林煜那关于“初心”的轻问，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最后一点水滴，在这片气息衰败与劫火疯长并存、意识混沌与记忆翻涌交织的诡异空间中，激起了最后的、也是最激烈的反应。

关羽那不断喃喃着“大哥三弟”的、充满迷茫与痛苦的低语，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已然被衰败死气与疯狂劫火共同占据的丹凤眼中，竟在刹那间，闪过一丝如同流星划破永夜般的、极其短暂而耀眼的……锐利光芒！那光芒，不属于现在的他，而是来自一段尘封已久、却从未真正忘却的、闪耀着纯粹豪情与绝对自信的过往！

仿佛是为了回应林煜的“初心”之问，也仿佛是他那即将被劫火彻底焚尽的灵魂，在消亡前本能地回溯那最辉煌、最无垢的起点——

一段与他此刻的末路形成最极致对比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无形之手从时光长河的最深处强行攫取而出，带着灼热的温度与冲天的豪气，轰然撞入了这濒临破碎的领域！

场景变幻！

嘈杂的联军大帐，压抑的气氛。诸侯面带忧色，窃窃私语。中央炉火之上，一樽酒尚温，热气袅袅。

“报——！俞涉将军与华雄战不三合，被斩于马下！”

“报——！潘凤将军……亦被华雄斩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帐中蔓延。一众诸侯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应战。

就在这一片死寂与绝望之中——

“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一个沉静而充满自信的声音响起。

记忆的焦点瞬间凝聚！落在了那个立于帐下，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虽只是区区马弓手，却自有睥睨之气的身影上！

正是年轻时的关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