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304章 败走麦城

关羽那一声“回答我……”，不再有之前的雷霆之威，只剩下被掏空一切后的虚弱与沙哑，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在这片因记忆重创而愈发不稳定的领域中幽幽回荡。糜芳、士仁不战而降的残酷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刺穿了他的骄傲，更几乎冻结了他那以“忠义”为基石的生命之火。

林煜望着眼前这位气息内敛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的武圣，心中没有半分质疑得逞的快意，唯有沉甸甸的悲悯。他知道，此刻的关羽，正站在信念彻底崩塌的悬崖边缘，那内敛的劫火，是毁灭前最后的死寂。

“君侯，”林煜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真相或许不堪，但它就在那里。并非我等想要看到，而是它……已然发生。此刻追问满意与否，已无意义。真正的关键在于，君侯您……在面对这接踵而至的背叛与失败，这由外敌与内贼共同铸成的绝境时，您……当如何自处？”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继续指责，而是将问题抛回了关羽自身。这是心劫，唯有自渡。

关羽沉默了。他周身的墨色龙影不再疯狂咆哮，而是如同濒死的巨蟒，紧紧缠绕着他，龙首低垂，暗红的龙目死死闭合。那内敛的劫火在他体表之下涌动，使得他周围的空气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手，不是握向青龙偃月刀，而是轻轻拂过刀柄上冰冷的龙鳞纹路，动作缓慢而滞涩。他的目光从林煜身上移开，投向那不断翻涌、映照着过往败绩的记忆迷雾深处。

“如何……自处？”关羽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关某……不知道。”

他顿了顿，那一直强行维持的、属于武圣的威严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流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茫然。

“但关某知道……不能倒在这里。”他的声音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力度，但那力度，并非源于希望，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执念。“大哥……还在益州。三弟……还在阆中。荆州……还未完全沦陷。关某……必须回去。必须……当面问个明白！也必须……让那些背信弃义之徒，付出代价！”

这执念，成为了支撑他在这绝境中未曾立刻崩溃的最后支柱。

“既然如此，”林煜顺着他的话语，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破碎的、展现着溃败路线的记忆碎片，“君侯若不觉冒犯，可否容我等……随行一程？看一看这最后的……麦城之路？”

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提供一个契机，一个让关羽在回顾这最终败局时，或许能看清些什么的契机。

关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深深看了一眼林煜，又瞥了一眼始终沉默戒备的禽滑素，那丹凤眼中复杂的光芒剧烈闪烁了片刻，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认命的、带着死寂的平静。

“……随你们吧。”

他没有再动用力量强行拖拽，而是转过身，迈开了脚步。他就这样，如同一个引路的幽灵，踏入了那由他自己败亡记忆所构成的、最为沉重和痛苦的一段路途。林煜和禽滑素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脚下的路，不再是青灰色的玉石，而是变成了泥泞、坎坷，布满冻土和残雪的山道。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四周的景象在不断流转、闪现：

是得知江陵失守、糜芳投降时，军中瞬间蔓延开的恐慌与绝望；

是沿途据点望风而降，军心彻底涣散，士卒不断逃亡的凄凉；

是退守麦城时，身边仅剩的寥寥残兵，那一张张写满疲惫、恐惧与茫然的面孔……

关羽走在最前面，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对身旁闪过的任何一幅悲惨画面做出评论。他的声线，竟然奇迹般地保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平稳，如同在叙述与己无关的故事。

“此地，是偃城。守将赵累，力战而亡。”

“此处，是临沮。援军……杳无音信。”

“前面，便是麦城了。”

他平静地指点着，介绍着这败亡路上的每一个节点。然而，跟在他身后的林煜和禽滑素，却将注意力死死锁定在他手中那柄一直紧握的青龙偃月刀上！

起初，那刀身还只是原有的青冷光泽，带着暗红的劫火纹路。但随着关羽一步步走向麦城，随着他口中平静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失败的地名，那青冷的刀锋之上，开始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墨汁浸染一般，自刀镡与刀柄连接处，悄然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纹路！

这黑色，不同于劫火的暗红，也不同于龙影的墨色，它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墨黑！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刀身上精美的龙形纹路缓慢而坚定地蔓延、渗透，所过之处，连那暗红的劫火纹路都似乎被其覆盖、同化！

这墨黑纹路的出现，并非伴随着狂暴的能量波动，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内敛与死寂。它仿佛象征着关羽那表面平静下，内心正在被绝望、不甘、怨恨以及那累积到顶点的、对“背义”的憎恶所彻底吞噬！他的力量核心，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的、更加深邃的畸变！

禽滑素以机关术对能量物质的敏锐感知，立刻捕捉到了这可怕的变化，她以心神急告林煜：“林煜！看他的刀！那黑色……非同小可！并非劫火，亦非寻常污秽，更像是……其忠义罡气被负面执念彻底污染、逆转后产生的……‘业力’显化！其质……极恶！”

林煜心头凛然，他也感受到了那墨黑纹路中散发出的，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冰冷与绝望。这比狂暴的劫火，更加危险！

终于，记忆场景定格在了一座残破、孤寂的小城之前——麦城。

城墙低矮，破损处处，在阴沉的天空下，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城头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士兵，“关”字大旗无力地垂落着，沾满了泥污。

关羽在城门前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柄已然有近半面积被墨黑纹路覆盖的青龙偃月刀，久久不语。刀身上那蔓延的黑色，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不出任何光泽，只有一片吞噬人心的暗沉。

林煜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望着眼前这座最终的困守之地，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关羽耳中：

“君侯，这一路行来，您声线平稳，步伐坚定，恍若未受败绩影响。”

“然而，您手中这柄追随您一生、斩将杀敌、象征忠义与武勇的青龙偃月……”

“其上悄然蔓延的这吞噬光明的墨色，又究竟……是什么呢？”

“它吞噬的，仅仅是刀身的辉光吗？”

“还是……别的什么，更为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