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179章 霸王卸甲

“乌骓马……也渡不过时光的江。”

这句话语，如同最后的判词，为西楚霸王波澜壮阔、却又悲剧贯穿的一生，落下了定音的沉锤。江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唯有乌江水那亘古不变的流淌声，如同为这位即将落幕的传奇，奏响最后的、苍凉的背景乐章。

项羽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恢复了人类黑色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挣扎与波澜，也归于死寂般的平静。那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燃尽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接受了最终结局后的……虚无与释然。

他低头，再次用那只布满龟裂伤痕、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贴身存放着虞姬那支温润的玉簪。这细微的动作，是他与这尘世，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告别。

然后，他开始了最后的仪式。

没有怒吼，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声叹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意念微动。

刹那间，那依旧在他体内肆虐、灼烧着他血肉与灵魂的残余苍白劫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从他躯体的万千裂痕中被强行剥离、抽离出来！那过程显然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剧痛，他身躯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苍白的火焰在他周身萦绕、跳跃，仿佛不甘心就此离开这具强大的宿体，但项羽那已然彻底平静、再无丝毫执念的意志，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将它们无情地推拒出去。

火焰离体，并未消散于天地，而是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支撑，变得无比稀薄、黯淡，最终化作点点苍白的萤火，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乌江畔潮湿的空气中，再无痕迹。

一同散去的，还有他那身惊世骇俗的、曾令诸侯丧胆的武力与霸气。那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曾经如山岳般沉重的存在感，此刻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

随着力量与劫火的彻底剥离，他身躯上那些恐怖的、散发着苍白光芒的裂痕，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平复。并非恢复如初，而是失去了能量支撑后，变回了最普通的、深可见骨的可怕创伤，鲜血重新从中缓缓渗出，染红了他破碎的玄甲与内衬。

此刻的他，不再是被劫火侵蚀的“烛龙”，不再是力能扛鼎的“霸王”。

他只是一个……战败的将军。

一个失去了军队，失去了江山，失去了挚爱，失去了所有，浑身伤痕、穷途末路的……败军之将。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握那柄象征着权力与武力的天龙破城戟，而是伸向了自己玄甲的系带。动作有些艰难，因为伤势，更因为那象征着身份与荣耀的甲胄，此刻重若千钧。

“咔哒……” 一声轻响，胸甲的卡扣被解开。

他沉默地，一件件，卸下那身伴随他征战沙场、见证了他无数辉煌与杀戮的玄色甲胄。

肩甲、护臂、胸铠、战裙……

沉重的甲叶部件被他轻轻放在江边的地上，与碎石和江水为伴，发出沉闷的响声。每卸下一件，他仿佛就卸下了一份沉重的过往，一份无法挽回的执念。

最终，他脱去了最外层的战袍，只余下一身沾满血污与尘土的素色内衬。长发披散，面容憔悴，身上伤痕累累，鲜血不断从重新渗出的伤口中流淌下来，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弯下腰，不是去捡拾兵器，而是将之前松手落地的天龙破城戟，以及卸下的所有甲胄，轻轻地、整齐地归拢到一起。那动作，不像是在丢弃，更像是在……整理遗物，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一直沉默注视着他的林煜。

他的眼神中，没有了恨意，没有了愤怒，甚至没有了之前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只有一片经历过极致绚烂与极致毁灭后的、近乎透明的释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对这人世的最后遗憾。

遗憾霸业未成，遗憾辜负太多，遗憾……未能与那人，白头偕老。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空无一物，只是对着林煜，做了一个近乎托付的、微小的手势。或许是在指那堆甲胄与兵戟，或许是在指那匹依旧在旁垂泪的乌骓，又或许……是在指这片他再也无法守护的、他曾梦想掌控的天下。

然后，他微微仰起头，望向那片被领域残余气息和硝烟笼罩的、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极其艰难地，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混合着无尽疲惫与最终解脱的弧度。

没有自刎，没有激烈的终结。

他的身体，从双脚开始，竟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纯粹的白光，并且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粒子，如同逆流的星屑，缓缓向上飘散。

这是一个存在，在主动散去所有力量、放下所有执念后，最自然，也最彻底的……归于虚无。

乌骓马发出一声悲恸至极的长嘶，挣扎着想要靠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的身影，在光点中一点点变淡，变得模糊。

林煜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言语。他知道，这是项羽自己选择的、最有尊严的结局。他卸下了霸王的甲胄，也卸下了生命的重负。

在身体即将完全消散的最后一刻，项羽的目光似乎穿越了虚空，再次落回了林煜身上。那目光清澈而平静，仿佛在说：“就这样吧。”

随后，最后一点轮廓也化为了光尘，彻底消散在乌江之畔的寒风之中。

没有巨响，没有烟尘，只有那飘向天际、渐渐黯淡的光点，以及那堆沉默的甲胄兵戟，和一匹悲鸣的孤马，证明着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曾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

他走了。

带着释然，带着无尽的遗憾，却唯独，没有怨恨。

乌江水，依旧滔滔东流，带走了英雄血，也带走了……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