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125章 陨星东坠·谶语的诅咒

帝国的车轮，在严苛的法令与高效的行政推动下，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隆隆向前。驰道如矢，运河如带，长城如龙，一切似乎都在彰显着始皇帝意志的无远弗届。然而，总有超脱于人力算计之外的事物，会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打破这精心维持的秩序假象。

公元前211年，深秋。一颗燃烧的星辰，拖着炽烈而狰狞的尾焰，撕裂了帝国东部——东郡（今河南濮阳一带）——的夜空，最终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地动山摇的撞击，坠落于野。天降陨石，本已是足以令古人惊惧惶恐的异象。但当地方官吏与戍卒战战兢兢地赶到坠落地点时，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撞击形成的焦黑巨坑与仍在散发高温的星体碎片，更看到了令他们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的景象——

在那块最大的、表面布满烧灼熔融痕迹的陨石上，不知被何人，以何种手段，赫然刻着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始皇帝死而地分”

字迹深入石骨，仿佛与陨石一同自天外而来，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来自上苍或幽冥的判词意味。

消息如同瘟疫般，沿着那条始皇帝引以为傲的、本用于传递政令军情的驰道神经，以最快的速度被加急密报送入咸阳宫。当那卷沾染了泥污与惊惶气息的密报，由中车府令赵高之手，呈送到嬴政的御案前时，这位刚刚巡游归来、正致力于规划下一次更宏大巡狩的帝王，脸上的那一丝属于功业巅峰的矜持与满足，瞬间凝固，然后碎裂，化为一片冰冷彻骨的铁青。

他没有立刻暴怒，甚至没有出声。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简牍上的七个字，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从绢帛上抠出来，碾成粉末。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侍立的宦官们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息，都会成为引爆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的引信。

“始皇帝死……” 这直呼其死，是对他追求长生梦想最恶毒、最直接的嘲讽与打击。他耗费巨资，派遣徐福，寻访方士，服食丹药，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对抗这个“死”字吗？如今，这诅咒竟似来自天外！

“……而地分！” 这更是对他毕生功业最根本的否定与诅咒！他扫平**，废分封，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打造一个“地不分”、万世一系的铁桶江山吗？这七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同时刺入了他内心最恐惧、最在意的两个地方——对死亡的畏惧，和对秩序崩坏的忧虑。

“查！” 良久，一声低沉、却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嘶吼，终于从嬴政的喉咙中迸发出来，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给朕彻查！东郡上下，方圆百里，鸡犬不得安宁！刻字者，夷三族！知情不报者，连坐！所见之人，尽数拘押审讯！”

他不再相信这是天意，或者说，他拒绝相信。他更愿意将这视为一场恶意的、人间的阴谋。是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六国余孽！是那些对秦法心怀不满的儒生方士！是他们，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方式，来诅咒他，动摇他的国本！

帝国的暴力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廷尉府的酷吏、皇帝的亲卫御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蜂拥而至东郡。大规模的搜捕、严酷的刑讯在陨石坠落的那片区域迅速展开。邻里被互相告发，亲友在拷打下彼此攀诬，一时间，东郡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人人自危，道路以目。

然而，调查陷入了僵局。没有人承认，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任何人。那字迹仿佛真的是随着陨石从天而降，无迹可寻。这种“找不到凶手”的结果，非但没有让嬴政平息怒火，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不安全感。如果这不是人为，那难道真是天意？如果连天意都与他为敌……

就在廷尉战战兢兢地回禀查无实据，请求圣裁如何处置那些被拘押的无辜百姓和当地官吏时，嬴政做出了一个更加冷酷、也更加暴露他内心恐慌的决定。

“既然找不到刻字之人，”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阴沉的天空，“那便是天降妖言，惑乱民心。陨石所在村落，及周边所见者……尽数屠戮，以绝妖言。”

“那块石头，”他顿了顿，补充道，“给朕凿碎，磨成齑粉，扬于渭水！”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惨叫声、哭喊声在东郡的那片土地上短暂响起，又迅速归于死寂。一个村落，以及众多被牵连的无辜者，成为了帝王愤怒与恐惧的祭品。那块承载着“诅咒”的陨石，也被兵士们用凿子、铁锤彻底破坏，碾成粉末，抛入了滚滚渭河，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祥的预言也一同冲刷干净。

表面上，这场由陨石引发的风波，似乎以皇帝的绝对胜利和残酷镇压而告终。秩序恢复了，妖言（至少在明面上）消失了。

但嬴政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处理完此事后，他时常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烦躁与心悸。夜晚，他更加难以入眠，即使服用了方士进献的安神丹药，也收效甚微。闭上眼，那七个字就如同燃烧的烙印，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始皇帝死而地分”……“死而地分”……

他对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加猜忌。朝臣们一句寻常的奏对，他也能品出几分潜在的意味；宫人们一个无意的眼神，他也会怀疑是否藏着讥讽。他清洗朝堂的动作变得更加频繁和没有规律，任何一丝可能的不忠迹象，都会引来雷霆之怒和残酷的清洗。帝国的心脏，因帝王的极度不安而剧烈抽搐，并将这种抽搐，通过律法的神经，传递到帝国的每一寸肌肤，带来更多的压抑与恐惧。

也正是在这段时期，那原本只是深埋在他灵魂角落、微弱如星火的“劫火”种子，仿佛受到了最肥沃养料的滋养，开始了加速的侵蚀与生长。

那不再仅仅是精神上的共鸣。在一些极度疲惫或愤怒的瞬间，嬴政开始感觉到一种……实质性的“存在”。那是一种冰冷的、非物质的能量流，如同细微的苍白电流，在他经脉深处悄然窜动，与他那日益炽盛的、对“不稳定因素”的清洗**，对“绝对纯净秩序”的疯狂执念，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当他下达屠杀命令时，那冰冷的能量会带来一丝诡异的“愉悦”，仿佛在欣赏生命的凋零，欣赏那由绝对权力带来的、对混乱的“净化”。

当他因谶语而焦虑暴怒时，那能量又会如同镇静剂般抚平他部分的狂躁，代之以一种更深的、更非人的冷酷与决断。

它不再仅仅是潜伏的种子，它开始生根，开始发芽，开始试图反过来影响、甚至驾驭它的宿主。它放大他的恐惧，扭曲他的判断，将他对秩序的追求，推向更加极端、更加不择手段、更加非人性的方向。

嬴政或许隐约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但他将其归咎于国事的操劳与奸佞的诅咒。他并不知道，那自天外陨石带来的，或许不仅仅是七个字的谶语，更像是一个引信，一个坐标，彻底激活并加速了某种早已寄生在他帝王雄心之内的、来自未知维度的侵蚀力量。

他站在咸阳宫的高台上，眺望着他庞大的帝国。目光所及，是整齐的驰道，是巍峨的长城，是理论上完全受控的疆域。但他感受到的，却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无形的威胁，以及内心深处那不断滋长、冰冷而饥饿的……苍白火焰。

谶语的诅咒，并未因陨石的粉碎和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它以一种更诡异的方式，应验了——它正在从内部，一点点地吞噬掉那位试图掌控一切的帝王的“人性”，为那最终将吞噬一切的“律令龙帝”的降临，铺平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