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器行“玲珑阁”的大掌柜王聪明,最近有点烦。
烦得他嘴角起泡,眉心拧成了个川字,饭吃不香,觉睡不踏实。一有空,他就溜达到后院那阴凉通风的库房里,对着一块刚收来没多久的“宝贝”,长吁短叹。
那“宝贝”搁在铺着软布的梨木架上,待遇是顶格的,模样却是寒碜的。黑不溜秋,疙疙瘩瘩,说方不方,说圆不圆,活像哪个顽童从河沟里随手捞起来,又嫌丑给扔了的玩意儿。个头倒是不小,沉甸甸的,看着就压手。
“完了完了,阴沟里翻船,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我王聪明打了一辈子雁,这回让雁啄了眼!赔大了,赔大发了啊!”王聪明捶胸顿足,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满是悔恨。
他王聪明在这玉器行当里摸爬滚打几十年,自诩火眼金睛,一块石头是宝玉还是顽石,他搭手一掂量,凑近一打量,就能猜个**不离十。可这回,真是走了背字儿。
前几日,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满脸风霜的老农,颤巍巍地抱着这块石头进了玲珑阁,口口声声说是祖传的宝贝,家里遭了灾,不得已才拿出来换钱救命。王聪明起初嗤之以鼻,这种乡野之人拿石头当宝玉卖的事儿,他见得多了。可那老农言辞恳切,赌咒发誓,又说这石头是祖上从什么矿山深处得来的,夜里偶有微光云云。
王聪明被缠得没法,又见那石头表皮虽糙,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同于普通石头的“气”。他心头一动,莫非……真捡着漏了?那种传说中“碔砆混玉”,外表是石头,内里是美玉的奇事,让自己碰上了?
贪念一起,理智就退了位。他压了又压价,最终用一笔不算小但也绝不算大的银子,把这“宝贝”请了回来。
可回来之后,越看越不对劲。用水洗,用布擦,甚至找了老友悄悄掌眼,人家都含蓄地表示:“王掌柜,这……就是个头沉了点。”那丝所谓的“宝气”,再也没出现过。王聪明心里瓦凉瓦凉的,完了,这就是块实心儿的顽石,那老农是个演技高超的老骗子!这笔银子,算是打了水漂。传出去,他玲珑阁和王聪明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正当王聪明对着石头,第N次哀叹自己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时候,一个脑袋从库房门边探了进来。
是新来的小伙计,名叫狗剩。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瘦津津的,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一股子机灵和没被世俗磨掉的鲜活气儿。
“掌柜的,您又在这儿……欣赏宝贝呢?”狗剩蹭进来,小心翼翼地问。他刚来不到一个月,主要负责打扫跑腿,还没资格接触核心业务。
“欣赏个屁!”王聪明没好气地一甩袖子,“这是个丧门星!晦气!”
狗剩却不怕,凑近了,围着那石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甚至还伸出鼻子嗅了嗅。
“掌柜的,我咋觉得……这石头有点不一样呢?”狗剩挠了挠头。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比茅坑里的石头还难看!”王聪明气哼哼的。
“不是,”狗剩眼睛更亮了,“您看它的疙瘩,长得是不是有点像……像天上的云彩?再看这黑皮,黑得是不是挺深沉,挺有味道?像……像咱镇上头牌书生砚台里的陈墨!我觉着吧,它这不是丑,它是还没洗脸!像戏文里说的,落难的仙女,脸上抹了锅底灰,但那通身的气派,藏不住!”
王聪明被这番“高论”给气乐了:“洗脸?仙女?狗剩啊狗剩,你小子是说书听多了,魔怔了吧!这就是块石头,实心儿的,骗不了人!”
狗剩却倔劲儿上来了:“掌柜的,您信我一次!我打小在山里长大,捡的石头比吃的米还多,我觉得它肚子里有货!您让我试试,我保证不给它弄坏喽!”
王聪明看着狗剩那认真又执拗的眼神,心里忽然一动。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这石头放着也是块心病,让这傻小子折腾去呗,还能更坏到哪儿去?他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行行行,你弄你弄!弄坏了也不找你赔!别打扰我在这儿伤心就行!”
狗剩欢呼一声,如获至宝。他没用那些锋利的刻刀矬子,而是找来了最细的砂纸,一小盆清水,还有一块最柔软的麂皮。他就像个最有耐心的工匠,对着那块丑石头,开始了他的“唤醒仙女”大业。
他不用蛮力,只用巧劲儿。先用清水湿润石头表面,再用细砂纸,顺着石头上那些“云彩疙瘩”的纹路,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磨。他不是要磨掉一层皮,更像是为一位沉睡的佳人,拂去岁月的尘埃。
王聪明起初还冷眼旁观,看狗剩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只觉得滑稽。可几天后,他再次路过库房,无意中瞥了一眼,脚步顿住了。
那石头……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儿变了,黑还是那么黑,但那种死气沉沉的“闷”感,似乎淡了一些,表面仿佛有了一层极淡极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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