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王朝,金銮殿上。
今日气氛,格外诡异。
龙椅上,年轻的天启帝赵煜,第五次调整了坐姿,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他抬眼往下望去,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那嘴角,都跟被无形的线钩子往上拽着似的,齐齐咧开,露出或整齐或参差、但绝对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整个大殿,仿佛变成了一个规模空前的牙科诊所开业现场,还是集体中了什么“不笑就会死”的邪术那种。
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柱国大将军、太尉李莽,和文华殿大学士、丞相张卿,那场注定要载入史册(或许是笑史)的辩论。
李太尉人如其名,是个莽夫,战功赫赫,嗓门更大,往日里在朝堂上输出基本靠吼。张丞相则恰恰相反,世代书香,言必引经据典,骂人从不带脏字,但能让你回去呕血三升。
两人政见不合,乃是朝野皆知。一个主张“穷兵黩武”,啊不,是“开拓疆土”;一个坚持“休养生息”,俗称“攒钱过日子”。往常争执起来,往往是李太尉声若洪钟,喷得唾沫横飞,张丞相则慢条斯理,阴恻恻地捅软刀子,常常气得李太尉欲当场表演一个徒手碎玉笏。
天启帝被他们吵得头风病都快犯了。
终于,在三天前的一次激烈交锋后,眼看着李太尉的拳头离张丞相那保养得宜的老脸只有零点零一寸,张丞相的毒舌即将酝酿出见血封喉的新花样,赵煜一拍龙案(拍得自己手心生疼):“够了!”
声浪暂歇。
赵煜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某本快被虫蛀光的古籍上的记载,沉痛道:“先贤有云,‘朝堂之辩,当訚訚如也;君臣之和,需衎衎然也。’瞧瞧你们!成何体统!从今日起,凡朝堂奏对、辩论,皆需秉持‘訚訚衎衎’之旨!违者,罚俸半年!”
“訚訚衎衎(yín yín kàn kàn)?”李太尉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小声问旁边的御史大夫:“老刘,啥意思?嗡嗡侃侃?”
张丞相则已经捋着胡须,了然于胸,嘴角勾起一丝矜持的、符合“訚訚衎衎”标准的微笑,朗声道:“陛下圣明!‘訚訚’,乃态度和悦而正直,言谈诚恳;‘衎衎’,乃神色愉快而从容,气氛和睦。臣,谨遵圣谕。”
李太尉虽然没全懂,但“和悦”、“愉快”、“和睦”这几个词他还是明白的。不就是……要笑嘛!还要笑着说话!这有何难!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面。
“陛下!”李太尉出列,先行一礼,然后努力扯开一个自认为和悦愉快,实则狰狞如同山匪劫道前兆的笑容,露出两排森白的牙,“臣以为,北疆狄戎,狼子野心,秋高马肥之际,必来犯边!当此时,我朝应速拨军饷,增兵二十万,主动出击,犁庭扫穴,方显天朝之威!”
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偏偏脸上笑容“灿烂”,导致声音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腔调,仿佛一边唱着欢快的歌谣一边宣布要屠城。
众大臣肩膀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张丞相不慌不忙,迈着四方步出列,先对皇帝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润如玉的微笑,然后转向李太尉,同样笑容可掬,如同问候多年老友:“太尉此言,呵呵,实乃老成谋国之见呐。”
他先肯定了一句,让李太尉的笑容稍微自然了零点一秒。
旋即,话锋一转,笑容依旧完美:“然,太尉可知,国库如今岁入几何?仓廪存粮几许?若依太尉之策,呵呵,这二十万大军开拔之资,怕是得劳烦太尉您,亲自去西北风中,捕捉那‘画饼’来充饥了。”
“噗——”后排有个年轻官员没憋住,赶紧用咳嗽掩饰。
李太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肌肉僵硬,但皇帝的“訚訚衎衎”如同紧箍咒,他不敢松懈,只得把嘴角咧得更大,几乎要扯到耳根,声音也从牙缝里升级为从腹腔共鸣发出,带着“嗡嗡”的回响:“丞相!呵呵呵!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待狄戎铁蹄踏破边关,烽火连天之时,您那满腹经纶,能当饭吃吗?能挡刀剑吗?呵呵呵!”
“太尉莫急,呵呵,”张丞相稳如泰山,笑容甚至更加慈祥了,“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岂不闻‘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依老夫愚见,当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携金帛美女,前往狄戎各部,分化拉拢,使其内乱,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总好过太尉您,呵呵,动不动就要率虎狼之师,去那荒漠戈壁上,表演一出‘马踏飞沙’的戏码,徒耗国力,劳民伤财啊。”
“你!”李太尉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笑容已经扭曲得堪比庙里的丑角罗汉,“张老儿!呵呵呵呵!你说我的兵是虎狼之师?说我的战略是表演?我看你这政策才是蠢得像……像猪拱白菜!毫无章法!异想天开!呵呵呵!”
张丞相闻言,非但不怒,笑容反而越发显得真诚愉悦,仿佛听到了什么绝妙的夸赞:“哎呀,太尉过誉了,过誉了!呵呵。若论蠢笨如猪,下官怎敢与太尉您争锋?您那驱数十万大军于不毛之地,求一战而功成的战略,那才叫一个……烂过蚂蚁搬家,毫无远见,徒惹人笑耳!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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