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叔家那本记录着经济变迁的账本,只是“林家作坊”悄然改变白石村的一个缩影。当村民们从生存的压力中稍稍探出头,呼吸到由稳定工分和实惠物资带来的富足空气时,沈清徽投下的另一颗石子——教育投资,才开始真正显现出其搅动深层人心的威力。
村东头那间原本摇摇欲坠的村学堂,仿佛一株久旱逢甘霖的枯木,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屋顶漏雨的茅草被换成了整齐的干草,斑驳的墙壁用石灰水细细地粉刷过,显得亮堂而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学堂里传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响亮整齐的琅琅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孩子们挺直了腰板,坐在由作坊木工组免费修缮加固的桌凳后。他们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捡来的、写秃了的毛笔头,而是统一的、崭新的狼毫笔;面前摊开的也不是写了又擦、模糊不清的沙盘,而是质地均匀、散发着墨香的宣纸;砚台里研着的,是色泽乌亮、质地细腻的好墨。
这一切,都来自于“沈东家”的恩赐。
张夫子穿着那身依旧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衫,手持戒尺,在课桌间踱步。他原本浑浊的老眼,如今闪烁着久违的光彩,腰板也挺直了不少。教授的内容,也不再仅仅局限于死板的《三字经》、《百家姓》,偶尔还会穿插一些浅显的算学(得益于周瑾的偶尔交流)和地理常识(源于沈清徽有意无意的提及)。
“尔等需谨记,”张夫子停下脚步,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今日尔等能有此良机,安心向学,全赖沈东家仁德!笔墨纸砚,皆是东家心血!若有不思进取、虚度光阴者,莫怪夫子戒尺无情,更无颜面对东家厚望!”
底下的孩子们听得似懂非懂,但那句“无颜面对东家厚望”,却如同小小的烙印,刻在了他们稚嫩的心上。
学生数量明显增多了。许多原本因为家境而辍学在家帮忙干活的大孩子,如赵三叔家的狗娃,被父母重新送回了学堂;一些到了年纪、原本不打算让读书的幼童,也被满怀期望地送了进来。学堂里坐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些拥挤,却洋溢着一种蓬勃的朝气。
放学路上,孩子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狗娃如今不再是那个低着头、沉默寡言地赶回家干活的少年,他脸上有了笑容,甚至会指着天边的晚霞,对同行的伙伴说:“夫子上次说,这叫‘日落西山’,是大地在转动……”
回到家,他不再一头扎进家务,而是会先拿出书本,温习今日所学,还会拉着弟弟妹妹,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教他们认简单的字。赵三叔和赵婶子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狗娃,好好念!”赵三叔拍着儿子的肩膀,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盼,“东家仁义,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爹娘没啥本事,以后咱家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看你的了!争取给东家拿个‘勤学奖’回来,将来……将来要是能进作坊,做个管事,那咱家就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类似的话,在无数个有学童的家庭中回响。
“听见没?好好学!东家看着呢!”
“拿了奖金,给你扯新布做衣裳!”
“进了作坊,那可是吃官粮的体面!”
“读书无用”的旧观念,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看得见的希望面前,不堪一击。读书,不再仅仅是识几个字,不再是无用的清高,而是与“东家的赏识”、“丰厚的奖金”、“进入作坊改变命运”紧密相连的金光大道!
第一次季度考评,就在这种空前高涨的氛围中到来了。张夫子极为重视,考核了蒙童的识字、背诵、书写,以及对一些简单道理的理解。
考评结束后的第三天,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作坊大院被特意清扫出来,布置得如同一个小小的庆典场地。所有雇工,尤其是家中有孩子在学堂的,都被允许暂时放下活计,前来观礼。孩子们穿着自己最整洁的衣服,小脸激动得通红,被父母领着,紧张又期待地站在前面。
沈清徽在王婆子、周瑾、陈砺以及张夫子的陪同下,缓步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衣裙,气质沉静,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充满渴望与紧张的小脸,以及他们身后那些满怀期盼的父母。
张夫子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张红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经老夫严格考评,本季度‘勤学奖’获得者如下——”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三名,林小荷!奖铜钱一百文!”
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被她身后喜极而泣的母亲推了一把,才懵懵懂懂地走上前。王婆子笑眯眯地将一串用红绳穿好的一百文钱,郑重地放在她的小手上。小姑娘捧着那沉甸甸的铜钱,小脸兴奋得通红,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羡慕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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