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地下三层,数据分析室。
这里的空气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产物,被中央空调系统反复过滤、冷却、除湿,最终变成一种干燥而冰冷的金属气味,一丝不苟地填充着每一寸空间。服务器集群在恒温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金属巨兽的持续吐息,散发出属于电子元件过载前的焦糊气息。
沈心怡感觉自己的视网膜正在被三联屏上瀑布般滚动的幽绿色代码流缓慢地灼烧。她已经在这里坐了超过十个小时,咖啡因的作用正在退潮,留下一种悬浮在半空中的疲惫。
那份从“默语画廊”二楼办公室抢出的文件夹,此刻正被物证袋包裹着,摊开在操作台中央。纸张的边缘还带着夜露的潮气和蹭上的尘土,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狼狈,像一个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
“‘静默的见证者’,最终目的地是海外的一处自由港,离港时间记录为昨天凌晨三点整。”沈心怡的声音在只有键盘敲击声和风扇嗡鸣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音。她的指尖冰凉,划过屏幕上的一行物流记录,“但是,离港前的最后一个中转站,就在本市。”
陆小凡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灰尘的清洁工制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左脚脚踝用医用冰袋草草包裹着,已经肿起了一个难看的弧度。
他没有看屏幕上那些决定命运的数据流,视线像被钉子钉死了一样,牢牢固定在那份文件夹的复印件上,特别是交接人签名处那两个龙飞舞凤的字母——“M.Y.”。
那两个字母仿佛拥有生命,像两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正试图将他的理智、他的记忆、他整个人都拖拽进去,撕成碎片。
沈心怡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气息,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仿佛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资金渠道……哈,找到了。”王皓的声音从旁边的工位传来,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却又夹杂着一丝属于病态的兴奋。他通宵未眠,眼眶深陷,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猎人捕获猎物时的光芒。
他猛地一敲回车,沈心怡面前的主屏幕瞬间切换。一张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铺满了整个显示器,无数条或明或暗的细线像一张被精心编织的蛛网,从几十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境外账户出发,经过上百次拆分、合并、伪装,最终全部汇集到了一个刺眼的名字上。
高远慈善基金会。
沈心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且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李建国那条充满嘲讽意味的警告短信,墨尘在拍卖会上的从容,这一切的背后,终于露出了最关键的一角。白纸黑字的数据,冰冷而确凿地证实了他们最大胆、也最不愿相信的猜测。
这个在公众面前顶着无数慈善光环、被誉为城市良心的庞然大物,就是滋养这片黑暗土地的巨大心脏,为所有的罪恶交易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血液。
“妈的,这帮孙子是真会玩儿。”王皓低声咒骂着,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放大了一处资金网络的细节,“看这里,他们利用基金会向一个名叫‘向阳花互助中心’的公益项目进行大额拨款,名义是资助贫困艺术生。”
屏幕上跳出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几十个年轻的名字和他们的银行账户。
“然后,再由这个所谓的‘互助中心’,将拨款以奖学金、助学金的形式分发给这些学生。钱在这些学生的账户里过一遍,再通过购买艺术品、支付版权费等各种名目流向境外,最终汇入‘幽灵画廊’的资金池。每一笔钱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就算查到学生头上,也只会以为是正常的艺术赞助。”
“向阳花互助中心……”沈心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刺中了她记忆的某个角落。
她想起来了,在调查模仿者连环杀人案时,其中一位受害者的背景资料里,就曾一闪而过这个名字。当时它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信息,现在看来,却像是一块早已埋下却带着不祥预兆的拼图。
“不止这个。”王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他又调出了一份电子合同,“还记得拍卖会那张邀请函吗?担保方,钱波的‘**脱口秀俱乐部’,也出现在了基金会的一笔‘场地租赁’赞助名单里。金额不大,但时间点非常敏感,就在拍卖会开始前一周。”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拧合在了一起。
一个以慈善为名,筛选和控制底层“可用之人”的筛选器;一个以俱乐部为媒介,聚集城市人脉与资源的社交场;一个以画廊为中转站,进行非法艺术品交易的白手套。一张覆盖整座城市的黑色网络,在数据构建的冷光下,轮廓逐渐变得狰狞而清晰。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建国,端着他那个泡了无数次、几乎没了颜色的枸杞茶杯,缓缓走到屏幕前。他花白的头发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萧索,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层层数据,直视背后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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