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丽妃娘娘“急症缠身”、彻夜不得安宁的消息,如同初秋的凉风,无需刻意传递,翌日清晨便已悄然拂过后宫每一个角落。
纵使景仁宫上下噤若寒蝉,但那彻夜通明的灯火、太医频繁出入的身影、以及宫人端出的一盆盆浑浊污水,都如同无声的宣告,足以让各宫眼线拼凑出个**不离十。
一时间,私语窃笑在回廊假山间流转,幸灾乐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亦有之。
储秀宫西偏殿的小厨房里,药香与米香交织。
苏晚棠正执一柄素面银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砂锅里一锅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
粥底是精选的玉田碧粳米,已然开花,浓稠似乳。
其中翻滚着切成骰子块大小的烟台苹果肉,果肉晶莹,边缘微融,释放出清甜的果酸,还有切成小丁的淮山药,粉糯洁白。
清甜的果香混合着温润的米香,氤氲出令人心安的气息。
茯苓一边手脚麻利地剥着莲子心,一边绘声绘色(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转述着景仁宫传来的“惨状”。
“……真真就灌下去那么一大海碗!听说那味儿,隔老远都能把人熏一跟头!娘娘,那可是您熬了三遍才得的苦参浓汁啊!寻常人沾一滴舌根都得麻半天,丽妃娘娘她……” 茯苓咂舌,对那位将门千金的“悍勇”简直叹为观止。
苏晚棠用勺背轻轻撇去浮沫,闻言手腕微顿,黛眉轻挑:“全喝了?还是浓的?”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哭笑不得的无奈,“这位楚家的姑奶奶,行事当真是……一往无前,不留余地。”
她摇摇头,盖上锅盖,让文火继续煨着粥气,“不过也好,省得咱们再想法子处理那剩下的苦参汁了。”
“可不是嘛!”茯苓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万幸那碗被她‘失手’泼了!若是让她知道那不过是咱做凉茶的底料……依着丽妃娘娘那性子,怕不是要提着她那柄镶宝石的马鞭打上门来!”
她眼中露出真实的惧色,显然对丽妃的武力值印象深刻。
苏晚棠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洞悉世情的狡黠:“打上门?她此刻怕是连提起一根绣花针的力气都欠奉。”
她示意茯苓取来一个素雅的白瓷素三彩暗刻缠枝莲纹炖盅,“不过,趁人之危、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咱们得……雪中送点炭。”
“送炭?”茯苓不解。
“嗯,”苏晚棠接过炖盅,亲自执勺,将砂锅里温热的苹果山药碧粳米粥小心地舀入盅内,直至八分满。
粥色温润如玉,苹果丁如琥珀,山药粒似雪脂,热气腾腾,散发着温暖治愈的馨香。
“彩霞不是说她家主子如今脾胃虚寒,汤水难进吗?这粥最是温和,养胃益气,健脾止泻。茯苓,你亲自跑一趟景仁宫,趁热送去。”
茯苓眼睛一亮:“贵人,您这是……以德报怨?”
“非也,”苏晚棠盖上盅盖,动作轻柔,“这叫‘釜底抽薪’兼‘化干戈’。让她心里明白,咱们不仅清楚她昨夜所为,更愿以直报怨,甚至……关心她的‘病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给她递救命稻草的人。”
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见了彩霞,务必说清楚:这粥需小口慢饮,温热为佳。再提一句,本贵人听闻丽妃娘娘昨日‘火气’过旺,不慎伤了脾胃,甚是忧心,故特熬此养胃粥,盼娘娘凤体早愈,莫要再为‘上火’之事烦恼。”
她刻意在“火气”和“上火”二字上略略加重了语气。
茯苓心领神会,抿嘴一笑,立刻提了装着炖盅的食盒,脚步轻快地往景仁宫而去。
景仁宫东暖阁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丽妃楚明玉形容憔悴,恹恹地歪在厚实的锦缎引枕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了血色,眼下一片青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彩霞捧着一碗刚煎好的、气味同样不佳的止泻汤药,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您就再用两口吧,太医说空着肚子更伤……”
“拿走!”丽妃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只觉得胃里空空如也却又翻江倒海,闻到药味就想吐,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恰在此时,茯苓提着食盒,在宫人引领下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将苏晚棠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丽妃一听“苏晚棠”三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强撑着坐直了些,声音虽虚却带着怒意:“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拿走!本宫就是饿死,也不吃她一口东西!谁知道她又放了什么腌臜……” 话音未落,茯苓已轻轻掀开了食盒盖子,一股清甜温润、带着果香与米香的暖意,如同春日和风,轻柔地拂散了满室的药苦,精准地钻入丽妃的鼻腔。
那是一种对此刻饱受折磨、饥肠辘辘的肠胃来说,无异于天籁的香气!温和、熨帖、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丽妃的意志还在抗拒,可她那空虚了整夜的胃却率先背叛了主人,一声异常清晰、悠长、带着强烈渴望的“咕噜噜——”声,突兀地在寂静的暖阁内响起,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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