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寰宇 第6章 百草堂学徒

黑水城的空气，混杂着潮湿水汽、坊市喧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陈旧草药混合的味道。这与云雾坊那种山野间的清新或坊市的烟火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底层挣扎的厚重感。

百草堂的后院小屋比萧逸尘想象中更简陋，仅容一床一桌一凳，墙壁是粗糙的黑色岩石，透着一股凉意。但对于一个刚从荒野亡命奔逃而来、身无分文且隐患缠身的人来说，这已是难得的庇护所。

莫老丢给他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短褂，指了指角落堆着的柴火和院子里的水井：“以后你就住这里。劈柴、挑水、打扫店面、分拣药材。做得好了，管饭。做不好，滚蛋。” 语气平淡，毫无波澜，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多余的解释。这就是黑水城的规则，简单、直接、冰冷。

“是，莫老。”萧逸尘恭敬应下，没有任何怨言。比起荒野的生死搏杀和劫修的贪婪，这已经是天堂。他换上短褂，立刻开始了学徒生涯。

工作繁重而琐碎。天不亮就要起来劈够一天的柴火，沉重的斧头震得他手臂发麻，淬体境二阶的力量也感到吃力。冰冷刺骨的井水，一桶桶提上来，灌满巨大的水缸，用于清洗药材和炼丹炉的冷却。店铺里的灰尘似乎永远扫不干净，那些摆放药材的陈旧木架，轻轻一碰就吱呀作响。

最耗费心神的是分拣药材。百草堂不大，但药材种类繁多，从最低阶的止血草、宁神花，到一些气味刺鼻、形态怪异的毒草、矿石，甚至偶尔还有几样萧逸尘在地球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灵植。莫老丢给他一本破烂不堪的《百草图鉴》，上面是手绘的粗糙图案和简略描述，字迹模糊。

“认识它们，分清楚，别搞混。混了，药死人，你也别想活。”莫老的话言简意赅，却让萧逸尘压力倍增。

他只能依靠强大的记忆力和在云雾坊跟陈药师学的皮毛，结合图鉴，一点一点地辨认、分类。紫纹藤和蛇信草外形相似，但前者性温，后者剧毒；赤阳果和朱砂果颜色相近，但赤阳果蕴含火灵气，朱砂果却是金属性……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他常常在昏暗的油灯下翻阅图鉴到深夜，眼睛发涩，手指因长时间触碰各种药材而变得粗糙、甚至染上洗不掉的异色。

体内的隐患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消失。胸口那团空间紊乱之力如同不稳定的漩涡，时不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或拉扯感，尤其在阴雨天或他用力过度时，感觉尤为明显。而潜伏在经脉中的阴煞之气，则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伺机而动，让他在深夜常常被莫名的寒意冻醒。

莫老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从未主动询问过他的伤势，只是每日检查他分拣的药材，偶尔指出错误，语气冷淡。萧逸尘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承受，更加努力地完成工作，希望能尽快得到莫老的认可，从而获得解决隐患的线索或资源。

日子在劈柴声、水流声、翻动药材的沙沙声中一天天过去。黑水城的混乱与百草堂后院的枯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萧逸尘偶尔在清扫店门时，能看到街对面鬼市入口的喧嚣：穿着暴露、媚眼如丝的女修招揽着客人；气息阴冷的摊主低声兜售着沾血的兽骨或残破的法器；一群气息彪悍的修士为了某样东西争得面红耳赤，若非城卫队冰冷的注视，随时可能大打出手。这里是**裸的**与生存法则的角斗场。

这天下午，萧逸尘正蹲在后院，仔细地分拣着一批新到的“阴骨藤”。这种藤蔓通体漆黑，入手冰凉，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是炼制某些阴属性丹药的辅材，但处理不当，其散发的阴寒之气极易侵蚀人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符合年份、粗细的藤蔓分出来，动作娴熟了许多。就在这时，店堂里传来莫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子，进来。”

萧逸尘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快步走进前店。

店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莫老正站在一方半人高的青铜丹炉前，炉火未熄，散发着灼人的热浪。炉旁的石台上，摆放着几份处理好的药材和一个打开的玉盒，玉盒里是几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微弱热浪的果子——赤阳果。

“认识这个？”莫老指了指赤阳果。

“认识，赤阳果，性烈如火，蕴含精纯火灵气，是炼制火属性丹药的主材之一。”萧逸尘立刻回答，这是《百草图鉴》里重点标注的。

“嗯。”莫老点点头，拿起一颗赤阳果，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捏，坚韧的果皮应声破裂，露出里面如同岩浆般流动的赤红色果浆。“老夫要炼制一炉‘火蕴丹’，需要萃取这赤阳果的纯阳果汁液。这萃取过程，需以文火慢熬，同时以灵力引导，既要逼出精华，又不能损其火性，更不能让一丝阴寒杂气混入，否则药性相冲，轻则废丹，重则炸炉。”

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萧逸尘：“老夫灵力消耗过度，需调息片刻。这萃取过程已进行过半，火候已稳，只需维持现状，持续注入微弱灵力引导果汁流向即可。你，来看着炉子。”

萧逸尘心脏猛地一跳！让他看炉子？萃取赤阳果这么重要的环节？这可是炼制丹药的关键一步！他虽然分拣药材熟练了，但对炼丹一道完全是门外汉！灵力引导？他一个淬体境二阶，体内那点微弱灵气连外放都做不到！

“莫老，我……”萧逸尘有些迟疑，这责任太大了。

“怎么？不敢？”莫老眼皮都没抬，“这点小事都做不了，留你何用？记住，保持文火，灵力注入要均匀、微弱、持续不断，心神沉入，引导果汁汇聚于炉心玉盏之内。若有一丝差池……”莫老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晚辈尽力！”萧逸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他走到丹炉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他额头瞬间见汗。

丹炉上铭刻着复杂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炉膛内赤红色的火焰如同温顺的精灵，舔舐着炉壁上一个特制的凹槽玉盏，里面正是那不断被萃取的赤阳果汁液，如同流动的红宝石，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和精纯的火灵气。

萧逸尘学着莫老的样子，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按在丹炉一个专门用于传导灵力的符文节点上。他尝试着调动体内那微乎其微的灵力，顺着经脉艰难地涌向掌心。

嗡……

灵力注入的瞬间，丹炉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炉膛内的火焰似乎跳动了一下。萧逸尘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心神，努力控制着灵力的输出，让其保持微弱而稳定的涓涓细流。

这对他而言，比劈一天柴还要累上百倍！他的灵力太弱，控制力更是粗糙。就像让一个孩童去驾驭狂奔的烈马，稍有不慎就会失控。他必须全神贯注，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掌心，感受着灵力输出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引导着它均匀地注入符文节点。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粗布短褂，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炉壁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胸口那空间紊乱的隐患，在这种高度集中精神的状态下，似乎被牵动了，传来一阵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根针在扎。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适，不敢有丝毫分神。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炉火稳定地燃烧着，玉盏中的赤阳果汁液在微弱灵力的引导下，缓缓流动，变得更加粘稠、纯粹，散发的热浪和灵气也更加精纯。

就在萧逸尘感觉精神快要耗尽，胸口刺痛越来越强烈时——

嗡！

他左手掌心那沉寂的星辰印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灼热感！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空间波动，仿佛被丹炉内精纯的火灵气和他自身紊乱的空间之力所引动，极其短暂地扫过了丹炉内部！

这波动微弱到连近在咫尺的莫老（正在闭目调息）都未曾察觉。

但就在这波动扫过的刹那，萧逸尘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奇特的微观世界！他“看”到了！

他“看”到玉盏中那粘稠的赤阳果汁液内部，并非完全纯粹！在精纯的赤红色能量流中，夹杂着极其细微、如同尘埃般的黑色杂质！这些杂质散发着极其隐晦的阴寒气息，与赤阳果本身的纯阳火性格格不入！正是这些杂质，在阻碍着汁液最终的纯化！若不能剔除，这炉火蕴丹的品质必将大打折扣！

这个“看”并非视觉，而是一种源自星辰印记的空间感知带来的、对能量本质的洞察！

萧逸尘心中剧震！他瞬间明白了莫老为何说不能混入一丝阴寒杂气！这些杂质并非外来，而是赤阳果本身在生长过程中，从土壤或环境中吸收的、难以剔除的阴属性残留！寻常的萃取灵力引导，只能分离大的杂质，对这些微如尘埃、与阳性能量纠缠极深的阴寒微粒，几乎束手无策！

怎么办？

萧逸尘的脑子飞速转动。他的灵力微弱，根本无法进行精细的分离操作。强行尝试，只会让灵力失控，导致炸炉或者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在云雾坊帮陈药师处理药材时，陈药师曾无意间提到的一种理论：“万物相生相克，阴阳互根。至阳之物，其核心往往蕴藏一丝极阴，反之亦然。若能寻得那平衡之点，以阴引阳，或以阳化阴，或有奇效。” 当时他只当是玄奥的丹道理论，并未深究。

此刻，看着玉盏中那纠缠的阴阳杂质，感受着掌心星辰印记带来的空间洞察，再联想到自己体内那同样纠缠的阴煞之气与空间紊乱之力……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无法用灵力剔除那些阴寒杂质，但或许……可以引导它们？

他的灵力微弱，但星辰印记赋予他的，是对空间和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他尝试着，不再仅仅是均匀地注入灵力引导果汁流动，而是将心神沉入那种奇特的微观感知中，极其小心地，用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灵力，去拨动玉盏中那些被感知到的、细微的阴寒杂质微粒！

就像在湍急的河流中，用一根细如发丝的针，去轻轻拨动一颗特定的沙粒！

这需要难以想象的专注力、控制力以及对能量本质的理解！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萧逸尘额头流下，他的身体因为过度集中和胸口剧痛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玉盏内的微观世界，用尽全部心神，引导着灵力，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感知到的阴寒杂质微粒，从赤阳果的纯阳能量流中“剥离”出来，引导着它们汇聚向玉盏边缘一个相对温度稍低的区域。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极其精细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灵力失控，或者引导错误，就会破坏整个果汁的稳定结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老依旧闭目调息，仿佛对炉内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终于！

当萧逸尘感觉精神快要崩溃，胸口刺痛几乎无法忍受时，玉盏内最后一丝被他感知到的阴寒杂质微粒，被他艰难地“拨动”到了玉盏边缘！

嗡！

整个玉盏内的赤红色果汁，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光芒！粘稠的液体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熔融的红宝石，散发着无比精纯、无比炽热的纯阳气息！那些细微的杂质，在精纯的阳火炙烤下，瞬间化为虚无！

成功了！

萧逸尘心中一松，那股支撑着他的意念瞬间消散。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过度消耗的心神和胸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嗯？”

就在这时，闭目调息的莫老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中爆射出两道慑人的精光，瞬间落在丹炉的玉盏之上！

那纯粹、炽热、毫无杂质的赤红光芒，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丹师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容！他快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凌空一点，一缕精纯的灵力探入玉盏。

片刻之后，莫老收回手指，脸上古井无波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缓缓转过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次带着审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落在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萧逸尘身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莫老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萧逸尘强撑着站直身体，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喘息着回答：“晚辈……晚辈只是按照莫老吩咐，尽力维持灵力引导……许是运气好……”

“运气？”莫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萧逸尘的左手（那里星辰印记沉寂，毫无异样），又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能将赤阳果萃取至如此‘无暇’之境，老夫炼制此丹上百炉，也未曾有过几次。小子，看来陈瞎子送你过来，不只是让你来打杂避祸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有点意思。从明天起，药材分拣照旧。空闲时，到前面来，老夫教你辨识丹方，处理火候。”

萧逸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莫老这是……要教他炼丹？！

虽然只是基础，但这意味着他真正踏入了炼丹的门槛！更意味着，他距离解决自身隐患的目标，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体内那该死的阴煞之气和空间紊乱之力，或许真的能找到克制之法！

“谢莫老！”萧逸尘强忍着激动，深深一揖。

莫老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丹炉中那纯粹无暇的赤阳果汁液，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悄然浮现。这个来历不明、身负隐患的小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也更麻烦。那萃取过程中一闪而逝的、连他都几乎无法捕捉的奇异波动，绝非寻常灵力引导所能解释。

百草堂昏暗的灯光下，少年学徒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希冀，而老丹师深邃的眼眸中，则映照着炉火跳跃的光芒，也映照着一段新的、充满未知的师徒缘分的开始。黑水城的试炼，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了核心。丹炉的火焰，将映照出萧逸尘在这条艰险道途上，踏出的又一个染血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