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映长空 第121章 忍不了一点。

那晚酒醉的崩溃与痛哭，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猛烈冲刷后，留下了一片诡异的平静。禹星野第二天醒来，对于自己昨晚的失态，只字未提，只是眼底深处那惯有的冷硬和偏执，似乎被什么东西打碎了些许，透出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沉默和…狼狈。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孩子进行各种“偶遇”式的围堵。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并未完全消失。他会提前问好楚星窈的行程，如果她去工作，他会准时接送，话不多，但车里的暖气和她常喝的温水的温度，总是刚刚好。晚上她疲惫地回到家，餐桌上总会留着一份温着的、清淡营养的夜宵。儿童房被收拾得格外整洁，宝宝的所有物品都井井有条。

他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笨拙地、沉默地践行着他酒醉时的哭喊——他还在，这个家还在。

楚星窈的心情复杂难言。那晚他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呐喊，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愤怒和隔阂仍在，但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松动。她依旧忙碌，专注于自己的复出之战，对于他的改变，她选择沉默地接受，不抗拒，也不回应。那纸签了字的离婚协议，被暂时遗忘在抽屉深处，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默认定时炸弹。

很快，《凤唳九天》正式开机。

开机仪式当天，媒体云集。楚星窈穿着一身利落的戏服，站在一众主创中间。久违的镁光灯和镜头聚焦让她有些恍惚，但她很快调整好状态，脸上带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她注意到，人群外围，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戴着鸭舌帽，低调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怀里抱着正兴奋地东张西望的禹星和。

他竟然真的来了。以这样一种……近乎陪衬的方式。

仪式结束后，主演们接受群访。流量小生徐慕阳自然是焦点，粉丝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轮到楚星窈时，问题变得微妙起来。

“星窈好久不见，产后复出感觉状态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接这个少女角色有没有压力？担心被比较吗？”

“和慕阳搭档，怕不怕他粉丝有什么想法？”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带着礼貌的包装，内里却藏着针。楚星窈保持着微笑，回答得滴水不漏，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量：“状态在努力调整，尽力不负期待。角色无论年龄，打动我就值得尝试。和所有同事合作都会秉持专业态度。”

群访结束，她暗自松了口气，转身时，目光不经意又扫过那个角落。禹星野还站在那里，正低头对怀里的儿子说着什么，小家伙咯咯笑着。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隔着重重的喧嚣和人潮，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深，没有了平日的冷厉或偏执，也没有了那晚的疯狂和哀求，只是一种沉静的、复杂的，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鼓励？

楚星窈迅速别开了视线，心口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真正进入拍摄，才是硬仗的开始。

楚星窈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剧组里那个同样饰演重要女配、公司今年力捧的新人小花林娜，享受着肉眼可见的特殊待遇。

定好的妆发，轮到楚星窈时总是被各种理由拖延或简化，而林娜的造型则越来越华丽精致。同一场戏，打光明显偏向林娜，将她拍得肤若凝脂，眼神无辜，而楚星窈的镜头则显得黯淡甚至有些角度刻意凸显疲惫。剧本更是被魔改得面目全非——原本属于楚星窈角色的高光戏份和精彩台词，被巧妙地转移嫁接到了林娜的角色身上，楚星窈的角色则被弱化、扁平化，甚至多了些不讨喜的设定。

一次拍一场重要的对峙戏。原剧本里，楚星窈的角色凭借智慧和勇气，步步紧逼，占据上风。实拍时，导演却临时要求：“星窈，你这里情绪收一点，不要太外放，给林娜一点接戏的空间。”结果拍出来，成了林娜饰演的角色“临危不乱”、“隐忍大气”，而楚星窈则显得“咄咄逼人”、“面目可憎”。

休息间隙，楚星窈拿着被涂改得花花绿绿的剧本，找到现场编剧：“王编，这场戏的走向和台词，跟原剧本出入是不是太大了？人物的动机立不住了。”

编剧是个年轻男人，推了推眼镜，面露难色：“楚老师，这个…是导演和制片那边的意思，觉得这样调整戏剧冲突更强，林娜那个角色也更丰满……”

“那我的角色呢？”楚星窈声音平静，眼神却锐利起来，“为了丰满她，就要削薄我？这就是所谓的戏剧冲突？”

编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这时，林娜的经纪人笑着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星窈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娜娜年纪小，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您多担待，多带带她。”话里话外，透着虚伪的客套和隐隐的施压。

楚星窈看着对方那张笑吟吟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或同情、或看戏、或事不关己的眼神，一股冰冷的怒意缓缓从心底升起。

她明白了。这不是偶然，是刻意为之。公司要捧新人，就需要踩着她这个“过气”且“黑料缠身”的前辈上位。牺牲她的角色和戏份，来成全别人的星光大道。

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不。

她楚星窈沉寂了一年，不是为了回来受这种窝囊气的！

她没有接那杯咖啡，目光冷冷地扫过经纪人和编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工作人员的耳中：“戏该怎么拍，看剧本合同。如果觉得我的角色不需要逻辑，不需要高光，那当初何必请我？”

她转身就走，留下脸色僵硬的经纪人和一脸尴尬的编剧。

当天晚上收工回到酒店，楚星窈翻出电子版的原剧本和现在被魔改后的剧本，一页页对比，将那些被删改、转移、弱化的部分，仔仔细细地用红笔标出，截图，整理。

苏晴打来电话，语气焦急：“窈窈，我听说了片场的事！你冷静点！别硬刚！公司那边……”

“晴姐，”楚星窈打断她，声音异常冷静，“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你怎么处理？跟剧组闹翻吗？对你没好处！”

“我没想闹翻。”楚星窈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刺目的红色标记，眼神冰冷而坚定，“我只是想把事实，给大家看看。”

“你要干什么？别乱来！”

楚星窈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她登录微博，忽略掉无数条私信和@，直接点开发布页面。

她没有任何修饰，没有卖惨，只是将九张长图拼接在一起。左边是原剧本的段落，右边是现场实际拍摄使用的魔改后的剧本，那些被删减、篡改、转移的台词和情节，用醒目的红色线条标出，对比惨烈，触目惊心。每一张图下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说明：「剧本A：签约版本。剧本b：拍摄版本。」

最后，她附上了一段文字，没有任何情绪化的宣泄，只有冷静的陈述：

「入行多年，尊重剧本，尊重契约，尊重观众，亦尊重自己的职业。

若创作理念不同，可沟通。

若觉角色多余，可删减。

但此等暗度陈仓、移花接木之举，恕难认同。

演员之于角色，如同骨血。抽筋剥皮，强赋新魂，角色痛，演员亦痛。

《凤唳九天》剧组，请给一个解释。」

编辑，检查，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点击了发送。

微博发送成功的瞬间，楚星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虚脱感和……一丝隐隐的痛快。

她知道，这无疑是一颗投向深水的炸弹。

她也知道，这将彻底得罪公司，得罪剧组，甚至可能断送她刚刚起步的复出之路。

但她不后悔。

几秒钟后，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声不绝于耳，像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奏。

她睁开眼，没有去看那瞬间爆炸的评论和转发，而是拿起另一部私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做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