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岁月,从不因个人的悲喜而停滞。自那日听闻公主选驸马的风声已过去近几月光景。宜阳公主已至十八韶华,姿容愈盛,气度沉静温婉中渐具皇家风范,如同经年蕴养的明珠,光华内敛却不容忽视。而沈玠,也已二十四岁。
这两年间,那场险些让他失控的风波似乎并未掀起更大的涟漪,至少表面如此。公主的婚事似乎因某些更深层的政治考量或皇后的谨慎而暂缓,再无明确消息传出。但沈玠深知,那不过是悬而未决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他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更深地埋入冰封的心湖之下,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了更为凶险波澜的权力博弈之中。
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凭借徐世杰令谕才能在东西厂立足的“空降”之人。飞鱼服代表的权柄与威势,已在他身上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无需声张的沉凝气度。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兼掌东厂刑缉,是徐世杰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心腹干将。其名号在宫闱朝野之间,已带上了几分令人敬畏乃至恐惧的色彩。
然而,表面的权势煊赫之下,是愈发如履薄冰的险境。紫禁城的权力格局,从未真正平静过。王振虽受挫,但其残余势力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在暗中窥伺,等待反扑之机。而更巨大的风暴,正在皇室内部酝酿。
陛下春秋渐高,龙体时有违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引来了越来越多贪婪与野心的目光。三皇子萧景琰,母族显赫,自身亦颇有才干军功,近年来动作频频,结交朝臣,笼络武将,其觊觎东宫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太子虽为嫡长,名分早定,但性情偏于仁柔,在三皇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下, 显得有些被动。徐世杰只听从陛下旨意,有意辅佐太子,太子也刚好需要徐世杰掌控的内廷力量和东厂这把利刃,来剪除威胁,巩固地位。
沈玠,便成了连接徐世杰与太子的最重要,也最隐秘的桥梁。徐世杰对他,早已超出了对一般有用棋子的范畴。多年来的悉心“栽培”、暗中观察,以及沈玠所展现出的惊人能力、冷酷心性和那份对自身地位的清醒认知与绝对“忠诚”,让徐世杰生出了一种近乎“父辈”的复杂情感。他是真的开始将沈玠视为自己的继承者,不仅仅是为自己养老送终,更是要将他一手推上司礼监掌印和督主的宝座,将自己经营一生的权柄交付,让他成为内廷真正的无冕之王。而整合东西两厂,正是这盘大棋的关键一步。
夜色深沉,司礼监值房内只余一盏孤灯。徐世杰半阖着眼,靠在铺着软垫的黄花梨木圈椅里,听着沈玠低声禀报。烛光映照下,徐世杰的眼角皱纹似乎又深了些,但那双眼睛睁开时,依旧锐利如鹰。
“……三殿下昨日密会了京营副将孙崇,席间言语,多有对太子理政能力的不满之意。孙崇其人,贪财好色,已多次收受三殿下方面馈赠的厚礼和美姬。”沈玠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此外,吏部右侍郎周谨,看似中立,实则其门下清客与三殿下的谋士过往甚密,恐已暗中投效。”
徐世杰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沈玠总能将最复杂的情报梳理得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孙崇……是个突破口。把他收受贿赂、擅离职守的证据做得扎实些,寻个由头,让御史台的人递上去。陛下近来最恶边军将领与皇子私相授受。至于周谨……先不必动他,留着他,反而能让咱们知道三殿下下一步想往哪里伸手。”他顿了顿,看向沈玠的目光带着审视,却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这事儿,你亲自去办,东厂的人手,随你调动。要让太子殿下看到你的效率和手段。”
“是,奴婢明白。”沈玠垂首应道,心中却无半分喜悦。每一次这样的“效率”,都意味着更多的阴谋构陷,更深的罪孽纠缠。他深知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行的是抄家灭族的险事。他知道一旦事败,徐世杰有皇帝庇佑,或许能断尾求生,太子或许能撇清关系,而他沈玠,必将首当其冲,死无葬身之地。但他别无选择。从他踏入这权力的棋局开始,他便已没了退路。他只能沿着这条遍布荆棘与黑暗的道路,越走越远。
“王振的旧部,清理得如何了?”徐世杰换了个话题,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回掌印,核心党羽已清除八成以上。余下些许,或是藏得极深,或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翻不起大浪。西厂那边,几位管事太监也多次递话,有意向掌印靠拢。”沈玠谨慎地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徐世杰挑眉。
“只是王振经手的一批与北漠鞑靼部的秘密文书往来,至今下落不明。奴婢怀疑,其中或有极大关碍,甚至可能牵扯……”沈玠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徐世杰的眼睛猛地睁开,精光一闪而逝:“与鞑靼部的秘密文书?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批东西给咱家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这东西,可能是……一把能搅动朝局的利器。沈玠,这件事办好了,东厂……将来便是你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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