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上的刀伤还未完全愈合,隐隐作痛,仿佛时刻提醒着沈玠不久前那场生死一线的伏击。徐世杰拨给他的两名小火者,一个叫小禄,一个叫小福,皆是手脚麻利、眼神活络之人,此刻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既显恭敬,也带着护卫之意。
沈玠深吸一口气,抬步迈入了那扇对他而言十分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门——东厂。
与司礼监的沉肃文墨气不同,东厂衙门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戾气,即便是在白日,也显得阴森压抑。熟悉的刑具气味、厂卫们身上混杂着汗水和冷酷的气息,瞬间唤醒了沈玠深埋心底的那些不堪记忆。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神经,指尖微微蜷缩,但面上却竭力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是以司礼监掌印徐世杰代言人的身份来的。徐公给了他一道手谕,让他来“协理”一桩户部胥吏贪墨漕粮的案子。名义上是协理,实则是观察,也是试探,更是将他这把初试的刀,投向东厂这潭深水,看看能激起怎样的波澜。
得到通报,东厂理刑百户孙淼——一个面相精悍、眼神油滑的中年档头——迎了出来。见到沈玠,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却又带着几分审视的笑容:“哎哟,沈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沈玠年轻得过分的脸孔、略显单薄的身板,以及身后那两名明显是新手的小火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孙档头。”沈玠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奉徐公之命,来看看户部那桩漕粮案。”
“是是是,已经接到徐公的手谕了。”孙淼一边引着他往刑房走,一边打着哈哈,“区区一个小胥吏,竟劳动沈公公亲自跑一趟,真是小题大做了。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人犯也招了,就差最后画押呈报。”
沈玠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走进一间充斥着血腥和霉味的刑房。墙角挂着各式各样令人胆寒的刑具,墙壁上深褐色的污渍触目惊心。一个穿着破烂囚服、浑身血迹斑斑的男子被铁链锁在木架上,奄奄一息,显然已经受过重刑。
孙淼指着那囚犯,语气轻松:“就是他,户部清吏司的书办,赵德柱。证据确凿,他也画押承认了监守自盗,贪墨漕粮一百石。按律,该是斩立决。”
沈玠的目光扫过那囚犯,并未停留,转而看向孙淼:“卷宗呢?”
“在这儿。”孙淼示意手下递上一叠文书。
沈玠接过,却并未立刻翻阅——他识字依然困难。他只是将卷宗拿在手中,目光平静地看着孙淼:“孙档头办案神速。不知这一百石漕粮,具体是何时、从何仓廪、通过何种手段运出?销赃渠道又在哪里?赃款几何?可有同伙?一百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如何能做到悄无声息?”
他一连串问题问出,语气并不急促,却每个问题都直指关键漏洞。一个户部书办,职权有限,如何能独自贪墨并运走一百石漕粮?这背后必然有更深的勾结和更顺畅的渠道。
孙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笑道:“沈公公有所不知,这厮嘴硬得很,用了大刑才肯承认贪墨,至于细节…还在拷问中。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哦?”沈玠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用了大刑,只问出个结果,却问不出过程?东厂的刑讯手艺,何时变得如此…粗糙了?”
孙淼脸色微变,干笑两声:“沈公公说笑了…”
就在这时,沈玠身后的小禄,似乎得了什么暗示,上前一步,在沈玠耳边极快地低语了几句。沈玠目光不动,只是微微颔首。
他再次看向孙淼,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来的路上,随手翻了下近期京城粮市的记录。巧的是,就在赵德柱被指认贪墨的那段时间前后,并无任何一批来路不明的大宗漕粮流入市场。这一百石粮食,莫非是凭空消失了?还是说…孙档头查到的‘销赃渠道’,另有玄机?”
这话一出,孙淼的脸色彻底变了,眼神闪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司礼监太监,竟如此难缠,心思缜密到可怕!
沈玠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这些手段,他在西厂见得多了!无非是找个小喽啰顶罪,尽快结案,要么是敷衍了事,要么就是背后涉及更大的人物,需要弃卒保帅!
他不再看孙淼,目光转向卷宗,仿佛能看懂般随手翻了一页,其实是在回忆来时小禄低声告知他的几个关键名字和数据。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
“据咱家所知,与赵德柱同期当值、负责核对那批漕粮入库的,还有仓场大使刘明,以及巡仓御史周康的门房李四。孙档头为何只拘了赵德柱一人?是觉得其他人毫无嫌疑,还是…另有考量?”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孙淼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关系,他自然清楚,却故意忽略,本就是打着快结案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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