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惨烈的一幕。宜阳那带着哭腔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凿穿了沈玠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更仿佛凿穿了殿内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音,狠狠撞击在沈玠的耳膜上,直抵灵魂最深处。
她眼中那清晰无比的痛心、失望,以及那抹让他肝胆俱裂、几乎窒息的恐惧——那是对他,对他所做的一切,对他这个人的恐惧,像一场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他荒芜的心原。他心中那点扭曲的、自欺欺人的、以为是在黑暗中燃烧照亮前路的慰藉之火,在这绝对零度般的寒意面前,连挣扎都没有,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只留下冰冷彻骨、肮脏不堪的灰烬,弥漫在他胸腔的每一个角落。
(殿下……怕我……) (她觉得我可怕……) (她对我……失望了……)
这几个念头,如同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终审判的钟声,在他一片混乱的脑中疯狂盘旋、撞击、放大。它们不再是简单的词汇,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影像:他看见宜阳惊恐地后退,眼中倒映着他沾满鲜血的双手;他看见她清澈的眸子里,曾经那份或许存在的依赖或信任,如同琉璃般碎裂,只剩下疏离与恐惧;他看见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咬牙忍受的屈辱,所有主动踏入的、心甘情愿被其吞噬的黑暗,所有沾满血腥的残忍手段……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注视剥去了所有自以为是的外衣,**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全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荒谬绝伦的、令人作呕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她复仇,是在替她扫清阴霾,是在用自己沉沦地狱为代价,“保护”她不受风雨侵袭。却原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玷污她,都是在用这世间最肮脏、最血腥、最不堪的手段,去弄脏他唯一想要守护、甚至不敢触碰的纯净!他以为自己是在擦拭明珠上的尘埃,殊不知,自己满手污秽,越擦越脏!
他不仅没有抚平她因他人而起的悲伤,反而让她流下了更多、更痛苦、更滚烫的眼泪——而这眼泪,是为他而流,因他而流!这比他忍受过的所有酷刑,比王振那带着讥讽的鞭挞,比暗房里弥漫的血腥味,都要让他痛苦千万倍。
这认知像一把在炼狱之火中烧得通红的钝刀,甚至能看到刀身上滋滋作响的热气,然后猛地捅进他的心口,并不锋利,却带着毁灭性的热量和重量,在他心脏最柔软处反复地、缓慢地、残忍地剐蹭、旋转。带来的痛苦远比暗房里任何精心设计的酷刑都更剧烈、更深入骨髓、更绝望彻骨。他踉跄着后退,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失去了所有平衡感,整个世界都在倾斜、旋转,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猛地伸出,撑住旁边冰冷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殿柱。这**上的尖锐疼痛,此刻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丝毫无法分散心口那灭顶般、要将他灵魂都撕成碎片的绝望。
“奴婢……奴婢只是想为殿下……”他徒劳地、干涩地重复着这苍白无力到极点的辩解,声音破碎不堪,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混合着血沫和玻璃渣,艰难地吞咽下去,刮擦着喉管,带来新的痛苦,“他们让您哭了……他们罪该万死……他们……他们都该死……”他的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仿佛不是在向宜阳解释,而是在说服那个正在分崩离析的自己。
“可你的方式错了!大错特错!”宜阳的眼泪流得更凶,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她苍白的脸颊。她看着他那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仿佛灵魂已然出窍、只留下一具即将破碎消散的空壳的模样,心中又急又气又痛,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深的心慌——那是一种仿佛要永远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慌,压得她喘不过气。
“沈玠!你看着我!”她几乎是尖叫着,声音因激动和哭泣而颤抖,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哭喊,她的眼泪,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指责和深切的恐惧,以及那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终于成了压垮沈玠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一丝紧绷的、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神智的弦,砰然断裂,回声在他空荡的脑颅内嗡嗡作响。
巨大的、黑色的罪恶感和自我厌弃如同积蓄已久的海啸,掀起万丈巨浪,将他彻底淹没、吞噬。是啊,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动用私刑,残忍虐杀,勾结阉党,与虎谋皮,他满手血腥,一身污秽……这样的他,这副丑陋狰狞的模样,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有什么资格让她为自己流泪?他存在本身,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对她纯净世界的玷污!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啊——!!!”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仿佛濒死野兽在做最后哀嚎的尖叫猛地从沈玠喉中迸发出来!那声音撕裂了空气,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和自我毁灭的疯狂!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般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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