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充满煎熬的对峙之后,永宁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玠被允许回到偏殿,但他似乎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除了每日准时送到门口的简单饭食和汤药会被他悄无声息地取用之外,他几乎从不踏出房门一步,也拒绝任何宫人入内伺候。仿佛那间偏殿,成了他为自己划定的新的囚笼,比掖庭北苑那间破屋更精致,却也更加令他窒息。
宜阳则陷入了一种无力的愤怒和深深的挫败感之中。
她气沈玠的冥顽不灵,气他那近乎自虐的固执,更气自己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真正触碰到他那颗被层层冰封和自我否定包裹的心。那日他跪在殿中,冰冷疏离、自我放逐的姿态,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然而,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担忧。他那日的脸色实在太吓人,跪行时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痛苦并非作假。他嘴上说着“一切都好”,但谁都知道那绝不可能。
(他到底伤得怎么样?北疆的旧伤究竟如何?那日跪在冰冷地上那么久,会不会加重伤势?他那样拒绝沟通,拒绝关怀,若是伤势恶化……)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宜阳就坐立难安。她不能再任由他这样躲起来自我折磨下去。
于是,在沈玠将自己关在偏殿的第三日,宜阳不再犹豫。她直接派了两名心腹侍卫,带着她的令牌,几乎是半强制地“请”来了太医署最擅长外伤和内科调理、且口风极严的王院判。
当偏殿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侍卫从外面推开时,正蜷缩在窗边矮榻上、望着窗外一株枯枝发怔的沈玠猛地一惊,像是受惊的猎物般骤然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躲藏。
然而,当他看到门口出现的不是送饭的宫人,而是面色沉肃的王院判和两名明显带着命令而来的侍卫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恐慌。
(太医?殿下……还是派太医来了……不……不要……)
他几乎是立刻挣扎着想要下榻跪地,却被快步上前的王院判按住。
“沈公公不必多礼,”王院判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却也不容拒绝,“殿下忧心您的伤势,特命老朽前来再为您仔细请一次脉。还请公公配合。”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沈玠的身体僵硬如铁,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榻沿,指节泛白。他想要拒绝,想要恳求,但在王院判那平静却坚定的目光和身后侍卫无声的威压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深知,这是殿下的命令,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一种巨大的、任人宰割的羞耻感和恐慌淹没了他。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终究还是要被摊开在殿下面前……)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像是认命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了那只瘦削苍白、微微颤抖的手腕。
王院判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三指搭上他的脉搏,神色专注而凝重。
诊脉的过程漫长而沉默。王院判的眉头越皱越紧,不时示意沈玠换另一只手,又仔细查看了他胸口的伤处愈合情况,甚至撩起他的裤腿,查看了他膝盖的状况——那里依旧有着明显的青紫和肿胀。
沈玠全程紧闭双眼,牙关紧咬,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每一次触碰,每一次检查,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他感觉自己像一件破损的器物,正在被仔细评估着损坏的程度,毫无尊严可言。
(污秽……不堪……为何……还要看……)
终于,王院判收回了手,面色沉重地站起身,对沈玠微微颔首:“有劳公公了。您好生歇着。”
沈玠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转向里侧,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发生的一切。
王院判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偏殿,对守在门口的侍卫点了点头,便径直往正殿去向宜阳公主回话。
正殿内,宜阳正焦灼地等待着。看到王院判进来,她立刻起身,急切地问道:“院判,他怎么样?”
王院判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与宜阳二人。他这才躬身,面色无比凝重地开口,声音压得较低:“回殿下,沈公公的情况……比老臣上次诊视时,更为棘手。”
宜阳的心猛地一沉:“怎么说?”
“北疆所受的乃致命重伤,虽经救治捡回一命,但脏腑经络受损极重,本就根基动摇,宛若朽木。”王院判语气沉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宜阳心上,“此次回京,路途颠簸劳顿,已是耗损。加之……”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如实回禀:“加之似乎心境郁结,忧思过甚,五内俱损,气血双亏。前日又久跪于寒湿之地,寒气深入筋骨膝窍,旧伤新疾叠加,以致……沉疴难起,虚损之极。”
宜阳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袖:“……可有性命之忧?”
“眼下若能精心调养,或可暂保无虞。但若再有任何差池,譬如感染风寒,或是情绪再有大的动荡,便如朽木遇疾风,恐……顷刻倾覆。”王院判说得极其严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