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太自卑 第136章 疏离

殿门被猛地推开发出的声响，以及那骤然袭来的、带着怒意的熟悉气息，让跪伏在冰冷石阶下的沈玠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即使不抬头，他也知道，是殿下出来了。

（殿下……被惊动了……） （……又惹殿下生气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的负罪感更深，将额头更紧地抵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仿佛这样才能减轻一丝僭越的罪孽。

宜阳站在殿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那个身影。晨光熹微，勾勒出他瘦削到几乎嶙峋的脊背轮廓，那身陈旧单薄的宦官服被露水浸得颜色深黯，紧紧贴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脆弱不堪。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跪伏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卑微和自弃。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尖锐的心疼，猛地冲上宜阳的头顶，烧得她眼前都有些发花。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知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竟然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跪在这冰冷刺骨的地上！

“沈玠！”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拔高，带着不容错辨的厉色，“你给本宫滚进来！”

滚进来——这三个字充满了怒火，却也隐含着让他离开冰冷地面的意图。

然而，这听在沈玠耳中，却只是殿下盛怒之下的命令。他不敢有丝毫迟疑，更不敢奢望殿下是心疼他。

“奴婢……遵命。”他哑声应道，声音低哑干涩。

然后，在宜阳以及身后跟出来的春桃等宫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竟然真的没有起身，而是就用那双早已被寒气浸透、疼痛麻木的膝盖，支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挪地，保持着跪姿，就这样生生地从殿外冰冷的石阶上，“跪行”着爬过了门槛，进入了正殿之内！

他的动作缓慢而滞涩，每一次膝盖的挪动都似乎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额际刚刚被冷风吹干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脸色白得吓人。但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固执地、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自我惩罚的方式，执行着宜阳那句“滚进来”的命令。

（殿下让滚进去……我便滚进去……） （此身卑贱，合该如此……）

“你——！”宜阳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作践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让他“滚进来”，何曾是让他用这种方式？！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强调他的卑微，来划清他们的界限！

沈玠跪行至正殿中央，光滑冰冷的金砖地面映出他模糊而卑微的身影。他再次深深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行了一个标准至极的叩首礼，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刻入骨髓的疏离和恭谨：“奴婢……叩见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他始终垂着头，不敢抬眸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容颜是灼人的烈日，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宜阳死死盯着他伏地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她一步步走到主位前坐下，目光如炬地钉在他身上，试图从他看似恭顺无比的姿态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宫人们早已屏息垂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消失不见。

良久，宜阳才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尽管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抬起头来回话。”

沈玠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迟疑片刻，才极其缓慢地、顺从地抬起头，但目光依旧低垂，不敢与她对视，只虚虚地落在她裙摆前方的地面上。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因为强忍疼痛和寒冷，细微的颤抖难以完全抑制。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两潭死水，空洞，麻木，没有任何光彩，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恭顺和疏离。

宜阳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宁愿他像之前那样哀求、哭泣，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依赖，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规矩和枷锁的空壳。

“你……”她原本想厉声质问的话，在看到他这副样子时，竟有些问不出口。她顿了顿，转而试图用稍微缓和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你的伤……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适？王院判开的药，可都按时喝了？”

她试图关心他，试图将他拉回一点点，拉回那个她可以触碰、可以庇护的范围。

然而，沈玠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只是更加恭谨地、避重就轻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而冰冷：“劳殿下挂心，奴婢一切都好。谢殿下恩典。”

一切都好？

宜阳的目光扫过他跪在地上、显然早已麻木刺痛的膝盖，扫过他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扫过他即便极力挺直也难掩虚弱的脊背……这叫一切都好？

一股无力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他就是这样！永远这样！把所有的痛苦都藏起来，用最恭顺的态度，说着最疏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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