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驿站柴房,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角落,在凛冬的肆虐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四面墙壁早已被岁月和风雨蚀空,冷风如同无形的毒蛇,从无数缝隙中钻入,盘旋、呼啸,带走任何一丝残存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是干草腐朽后与潮湿泥土混合的沉郁气息,更深处,则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腥甜——那是**的血肉和凝固的脓液散发出的死亡气味,预示着某个生命正在这里不可逆转地流逝。
角落里堆着杂乱的柴薪,枯枝败叶间或许还藏着啃噬些什么的小虫。地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脏污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干草,这便是此处唯一的“床铺”,冰冷而刺人。
沈玠就蜷缩在那最阴暗、最避风的角落,像一只受伤后本能躲藏起来等待死亡降临的野兽。他身上紧紧裹着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被层层叠叠的脓血、污秽和尘土浸染得硬邦邦、几乎能立起来的破旧棉衣——那件缝着宜阳公主斗篷内衬、曾被他视若珍宝的衣物。然而此刻,它所能提供的温暖微乎其微。寒冷,无孔不入,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持续不断地刺入他的骨髓,啃噬着他仅存的一点点体温。胸口那道致命的伤处,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与全身滚烫的高热交替肆虐,将他残存的、模糊的意识搅成一滩浑噩的泥沼。他枯瘦如柴的手中,死死攥着半块解差像打发乞丐一样丢给他的、已经冻得坚硬、边缘甚至长出霉斑的粗粮饼子,他却连抬起手将它送入口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无意识地、一遍遍地用指尖摩挲着那粗糙冰冷的表面,仿佛那是动荡浮世中,他唯一能抓住的、聊以慰藉的实物。
(冷…好冷啊…) (就这样…结束了吧…也好…) (殿下…应该…已经安全了吧…那就好…那就好…)
意识在涣散与短暂的清明间剧烈摇摆。在昏沉的迷雾深处,他仿佛又回到了温暖如春、熏香袅袅的永宁殿。那个穿着樱粉色宫装、笑容比春日阳光还要明媚耀眼的少女,正蹙着秀气的眉,小心翼翼地用纤纤玉指,蘸着清凉馥郁的玉容膏,为他伤口涂药…动作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那是他漫长黑暗人生中,唯一曾真切触摸过的、不敢奢望的光。
就在这时,柴房那扇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发出了极其轻微却足以划破死寂的“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昏沉濒死的沈玠并未立刻察觉这细微的动静。直到一阵更加猛烈的冷风,裹挟着一道熟悉到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清甜又带着冰雪寒气的独特味道,骤然强势地侵入这污浊窒闷的空间!
那气息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一个激灵,原本涣散扩大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疯狂擂动!他难以置信地、几乎是惊骇地猛然望向门口的方向!
逆着门外灰暗惨淡的天光,他看到两个穿着臃肿粗布男装、身形却依旧显得单薄纤细的身影极其迅速地闪了进来,又立刻返身轻轻却坚决地合上了那扇破门,短暂地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为首那人急促地喘息着,呵出团团白气,抬手摘下覆着一层晶莹寒霜的暖帽,随意扔在地上,露出一张苍白憔悴、沾满仆仆尘灰,却依旧能清晰勾勒出原本精致完美轮廓的脸庞。
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盈满了剧烈水光、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他身上的眼睛——那是他午夜梦回都不敢奢望再见的眼睛!是他深埋心底、至死也不敢玷污半分的身影!
宜阳公主?!
(是幻觉么…)沈玠的思维凝固了,(是了…定是烧糊涂了…是临死前心神溃散产生的幻象…)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这幻象太过逼真,也太过残忍,竟然在他如此不堪的时刻,以如此美好的形式出现。(连幻想都在提醒我的痴心妄想么…)
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剧烈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太过渴望却又绝无可能的身影。然而,当他再次艰难地睁开被高热灼得干涩剧痛的眼睛时,那身影非但没有如预想般消失,反而更清晰、更真实地站在了他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和无边无际、几乎要溢出来的悲痛,正一步步、坚定地向他走近。
不是幻觉!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迷惘!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惊恐瞬间压倒了虚弱、压倒了痛苦、压倒了所有其他的情绪!沈玠如同被烈火灼伤、被尖针刺穿的困兽,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气声,猛地用尽最后力气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上冰冷坚硬的墙壁,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彻底地藏进那片肮脏的阴影里,藏起此刻一身狼狈不堪、污秽恶臭、形同鬼魅的形骸!他慌乱地、徒劳地拉扯着身上那件肮脏板结的棉衣,想要遮住脖颈、手腕处那些溃烂流脓、不堪入目的伤口,剧烈的羞愧和深入骨髓的自卑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令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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