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于深宫之中,恍若三年般漫长难熬。
永宁殿内,宜阳公主几乎未曾合眼。太子那番话如同魔咒,日夜在她脑中回响,将每一个可能的抉择都染上绝望的色彩。她试图寻找第三条路,暗中派遣绝对心腹的旧仆,试图从那些所谓的“人证”或“证据”入手,然而李崇等人既已发难,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所有线索如同石沉大海,或被干脆利落地斩断。对方布局精密,势要将沈玠彻底钉死。
与此同时,诏狱别院中,沈玠在伤痛与高热的反复折磨下,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那“验身”二字便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带来比伤口更剧烈的痛苦和耻辱感。模糊时,却又总能看到宜阳含泪的眼,听到她绝望的低泣,让他那颗求死的心,一次次被无形的丝线拉扯,无法彻底沉沦。狱医奉皇命用药吊着他的性命,确保三日后他能“出席”那场公开的审判。每一次换药带来的剧痛,都像是在提醒他即将到来的命运。
第三日清晨,天色未明,一层阴郁的灰青色笼罩着皇城。压抑的气氛比往日更甚,连穿梭于宫道上的内侍宫女们都屏息凝神,脚步匆匆,不敢有多余的声响。
紫宸殿。
今日的紫宸殿,威严肃杀之气更胜往日。文武百官依品阶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于大殿中央那一片空地处,等待着今日的主角,也是即将被公开审判的罪臣。
御座之上,皇帝面沉如水,冕旒垂落,遮住了他深邃眼眸中的具体情绪,只余下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冷硬的弧度,显示着帝王此刻极不愉快的心情。这场公开对质,于他而言,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压力需要宣泄,真相(或者说,众人需要的“真相”)需要被确认,皇权的尊严更需要在此过程中被维护和彰显。
太子立于御阶之下,眉头微蹙,目光低垂,看不出心中所想。但他紧握玉圭、微微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知道宜阳此刻定然在附近的某处偏殿焦灼等待,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宣——罪臣沈玠,上殿觐见!”
司礼太监尖利高昂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划破了大殿的死寂,也正式拉开了这场审判的序幕。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方向。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拖曳在地砖上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两名身材高大的殿前武士,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拖半架着一个人,步入大殿。
那是沈玠。
他依旧穿着那身皱褶不堪、沾染着暗沉血污的白色中衣,外头勉强罩了件囚服,宽大更衬出他形销骨立。数日的折磨,重伤未愈,使他整个人瘦脱了形,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无血色。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脸颊,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费着他巨大的气力,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晃动,全靠两旁武士的钳制才勉强没有倒下。那双曾经执掌生杀、翻云覆雨的手,此刻被沉重的镣铐锁着,无力地垂在身前。
“哗啦——哐当。” 铁链声随着他被带到殿中央而停止。武士松开手,退至一旁。失去了支撑,沈玠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但他最终仍是咬着牙,极其艰难地、缓缓地跪伏下去。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胸口的伤,让他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仍能被近处官员听到的、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
他就这样跪伏在偌大殿堂的中央,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即将破碎的孤舟。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鄙夷的、好奇的、厌恶的、幸灾乐祸的、冷漠的——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身上,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在剥除他仅剩的、可怜的尊严。他从未感觉如此**,如此卑微,如同俎上鱼肉,只能等待命运的屠刀落下。
(终是…到了这步田地…) (紫宸殿…往日立于丹陛之上,今日跪伏阶下…真是…报应不爽…) (这些目光…呵…) (宜阳…她会在哪里看着吗?不要看…千万不要看…)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方寸之地,那金砖映出他模糊而狼狈的倒影。极致的自卑和耻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得窒息。伤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与这精神上的凌迟交织在一起,全靠一股不愿在她面前彻底垮掉的微弱意志强撑着,才没有立刻昏死过去。
皇帝居高临下,目光落在殿中那抹卑微的身影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帝王的威严所取代。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任由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持续弥漫。
左都御史李崇率先出列。他手持笏板,面色沉痛而凛然,仿佛承载着天下的公义。他先是向御座深深一揖,继而转身,面向沈玠,厉声开口,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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