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金砖墁地,蟠龙柱巍峨耸立,晨光透过高窗,被精雕细琢的棂花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无力地洒在冰冷的地面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带着陈年墨香、御炉檀香以及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权力焦灼感,沉沉地压在每个臣工的胸腔,令人窒息般地喘不过气。殿宇穹顶高深,彩绘藻井上的盘龙在阴影中俯视着下方,默然无声,却似蕴着雷霆。
龙椅之上,皇帝一身明黄常朝服,冠冕垂旒,遮掩了部分神情,但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紧绷,唇角下抿,显是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单调而规律的轻微“嗒、嗒”声,在一片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敲得人心头发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跪伏一地、虽姿态谦卑却群情激愤的臣工们,昨日刚刚下达待沈玠稍好便对质的口谕,言犹在耳,今日的早朝便立刻迎来了如此汹涌澎湃、几乎一边倒的攻势。这背后若无人串联推动,绝无可能。
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崇为首,数十名清流言官,以及部分原本持中立态度、或因沈玠往日酷烈手段而心存怨怼、敢怒不敢言的官员,此刻竟联合起来,伏地呈上联名的奏章。那奏章以厚实的宣纸书写,由为首几人高高捧起,仿佛捧着的不是纸张,而是沈玠的催命符。他们言辞之激烈,氛围之肃杀,为近年来罕见,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陛下!”李崇率先发声,他年过五旬,须发已见灰白,但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愤,手持玉笏,字字句句如同重锤,回荡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沈玠此獠,倚仗陛下信重,皇恩浩荡,却行欺君罔上之举,其身不正,乃祸乱朝纲之根源!净身未彻,混入宫闱重地,此乃对皇权、对祖宗所定宫规莫大之亵渎!亘古未有!”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四个字,脖颈上青筋暴起。
话音未落,另一名御史立刻高声接上,声音尖利:“把持东厂,滥用权柄,罗织罪名,构陷忠良,排除异己!致使朝纲不振,文武百官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他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无形的沈玠罪状撕碎。
第三位官员叩首,声音沉痛,却更具杀伤力:“更兼其包藏祸心,仗着陛下信爱,觊觎金枝玉叶,常行逾越本分之事,言语轻佻,行为不端,秽乱宫廷清誉!败坏公主名节!”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骤降。许多原本只是跟着附议的官员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骇。牵扯到皇室公主,这已不仅是朝争,更是触及了皇族最敏感的神经。
李崇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冰冷金砖,发出沉闷一响,再抬起时,前额已见微红:“陛下!如此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之徒,若不立正典刑,严惩不贷,何以正朝纲?何以肃宫闱?何以告慰天下人心?!臣等今日泣血上奏,恳请陛下圣裁独断,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不杀沈玠,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沈玠,不足以正纲纪!不杀,不足以维护天家尊严!”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请陛下严惩沈玠!以正国法!”
呼啦啦跪倒一片,如同被狂风压倒的麦浪。请杀之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一股近乎狂热的肃杀之气,冲击着御座之上的皇帝。在这片看似统一的声浪中,仔细分辨,却能察觉出不同的动机。除却真正秉持“正义”、欲除奸佞的清流,其中,不乏一些平日里隐藏极深、与沈玠有旧怨的官员,此刻眼见大厦将倾,忙不迭地跳出来落井下石,吐一口积压已久的恶气。更深处,甚至隐约可见一些代王余党或其他敌对势力的影子,他们混在慷慨激昂的清流之中,拼命煽风点火,意图借这把刀彻底铲除这个心腹大患。
“陛下,沈玠权势熏天时,是何等跋扈嚣张!视我等朝臣如无物!如今东窗事发,证据确凿,岂能因其身染小恙而姑息纵容?”一位中年官员痛心疾首地陈述,仿佛深受其害。 “正是此理!此等欺君大罪,万死难赎其咎!拖延一刻,便是对国法的亵渎!陛下当立即下旨,将其明正典刑!”另一人接口,语气急切,仿佛生怕皇帝改变主意。
朝堂之上,汹汹舆情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要求严惩、甚至要求立斩沈玠的声浪占据了绝对上风。少数几位试图冷静进言、认为单凭一面之词和尚未经过三司会审的“证据”便定死罪过于草率,或认为此事牵涉内廷隐秘,应谨慎处理、以免皇室声誉受损的官员,他们的声音微弱,刚一出喉,便被巨大的声讨浪潮彻底淹没、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他们只能无奈地低下头,退回班列,心中或忧惧,或叹息。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铁青,冕旒后的目光深邃冰冷,扫视着下方每一个人的面孔。他自然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出于公心,有多少是积压的私怨报复,又有多少是别有用心的推波助澜。沈玠往日行事太过酷烈决绝,为他办事的同时,也为他树敌太多,如今墙倒众人推,并不意外。他甚至能大致猜出是哪些人在背后悄悄推动了这次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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