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其他 > 破帷 > 第156章 他们不等我了,我更要赶路

破帷 第156章 他们不等我了,我更要赶路

作者:稿纸种花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15 15:39:44

林昭然的船在卯时三刻靠了望乡滩。

老艄公解缆时,船底刮过河石的声响像极了刻版刀划在梨木上的轻吟——她摸了摸袖中半卷未刻完的《蒙学韵语》,指腹触到纸页边缘被河雾洇出的毛边,那是昨夜在船舱里反复修改的痕迹,纸面微潮,带着晨露浸润后的绵软触感,墨香混着湿气,在鼻尖萦绕不去。

昭然先生。柳明漪的声音从船尾传来,裹挟着山风的凉意与炊烟的焦味。

绣娘换了身靛青粗布衫,发间插着根竹簪,腕上的翡翠珠串已不见了踪影。

她手里攥着块烤得焦黑的红薯,表皮裂开的细缝里飘出甜香,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炭火余温的暖意。

“我按您说的,绕到南荒镇西头茶棚听了半日闲嗑。”

林昭然接过红薯,指尖被烫得微蜷,那灼热顺着神经窜上心头。

她望着柳明漪沾了泥点的鞋尖——那是故意在田埂上蹭的,为的是混同农妇的步态;鞋帮处还粘着几茎枯草,像是刚从秋收后的垄沟里走出。

“书院如何?”

“查封了。”柳明漪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河岸三三两两的挑担人,扁担吱呀作响,脚步踏在碎石上沙沙如雨。

“院墙塌了半截,门楣上‘南荒书院’的木匾被劈成两半,横在草窠里,苔痕爬满了字迹。”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可守夜的老卒说,每到三更天,废墟里就有火光透出来,像……”

风掠过耳际,吹动她额前碎发,也送来远处柴火将熄未熄的噼啪声。

“像那年寒山寺山脚下,咱们第一次印《劝学》时,草垛里藏着的灯笼。”

林昭然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那是旧伤复发时惯有的征兆。

红薯的甜香混着河风里的铁锈味涌进鼻腔——那是上游开矿的溪水带来的,可此刻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太学讲学时,有个农家小子攥着带泥的红薯来交束修,说“先生吃这个,比书院的枣糕实在”。

那孩子掌心粗糙如树皮,眼神却亮得像星子。

“改道。”她把吃剩的半块红薯塞回柳明漪手里,余温尚存。

“走山间樵路。”

山路比预想中难走。

林昭然的青衫下摆被荆棘勾出几道小口,每一次拉扯都传来细微的撕裂声,布料摩擦皮肤,带来刺痒的触感。

程知微特意备的鹿皮软靴也浸了露水,每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踩在湿透的旧书页上。

山雾贴着肌肤游走,凉意渗入骨缝,足踝旧伤隐隐作痛,像有细针在缓缓搅动。

但当那座坍了半边的飞檐终于在暮色里显出轮廓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滚烫的东西,像当年在国子监辩经时,被三十位博士围攻却突然摸到破局关键的震颤。

晚风送来断瓦间野猫的呜咽,还有远处田埂上归牛的低哞。

“我先上去。”她按住要跟上来的柳明漪,指了指院墙上半人高的豁口,砖石边缘锋利如刃,在月光下泛着冷灰。

“你在墙外老槐树下等,若有动静……”

“吹三声竹叶哨。”柳明漪接口,从腰间摸出片晒得半干的竹叶子,放在唇边试了试,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像是夜虫惊起。

“我小时在绣坊值夜,用这个引过野猫。”

林昭然攀墙时,碎砖硌得掌心生疼,一道尖锐棱角划破皮肤,血珠渗出,滴落在墙根的苔藓上,悄无声息。

她借着力跃上瓦当,却在看清院内景象的瞬间,差点栽下去——残破的讲堂里,百余人或坐或跪,膝头垫着破布、草席,甚至是半块磨盘。

烛光摇曳,是几盏用破碗盛油点燃的灯,火苗跳动,映照出一张张专注的脸庞,皱纹里盛着光,眼中燃着火。

最前排的盲童抱着块陶片,声音清越如泉:“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众人随声低和,声浪撞在残墙上,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而落,落进衣领,搔得脖颈发痒。

那声音不齐,却坚定,像春汛初动的溪流,一寸寸冲开冰封。

林昭然贴着横梁蹲下,月光从漏顶的瓦缝里漏下来,照见墙上斑驳的刻痕——那是她三年前在此讲学的讲义,用炭笔写在石灰墙上,后来被官差涂了三遍白灰,却不知被谁用指甲、陶片,甚至是牙齿,重新抠了出来。

指尖抚过那些凹陷的笔画,粗糙的墙面刮过皮肤,带着尘土的涩意,仿佛触摸到无数个深夜里不肯熄灭的执念。

末尾新添的一行字在月光下泛着青:“林先生若不来,我们自己讲。”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梁木的裂缝里。

指腹传来的木刺扎痛让她想起初入太学时,为抄书整夜点松明,被松油烫出的水泡——那时她总觉得,要等自己成了气候,才能去掀动那些铁板钉钉的规矩。

可此刻,这些连烛台都用破碗盛油的人,用最笨拙的方式,替她掀了第一块砖。

“先生?”盲童的声音忽然顿住。

他歪着头,陶片在膝头轻敲两下,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方才梁上……是不是有碎灰落下来?”

林昭然屏住呼吸。

讲堂里的议论声像被掐断的琴弦,突然静了。

风穿过断壁,吹动残幡,发出猎猎轻响。

她望着盲童空荡荡的眼窝——那是被马匪射瞎的,去年她在流民册里见过这孩子的名字,叫阿柱,父母双亡,跟着叔伯讨生活。

此刻阿柱的鼻尖微微翕动,像小狗在嗅风的方向,空气中浮动着灰烬、灯油与人体聚集的温热气息。

“是风。”坐在阿柱旁边的老木匠拍了拍他的背,手掌落下时带起一阵沉闷的风声。

“上个月暴雨冲垮了后墙,风总爱往这儿钻。”他抬头看向林昭然藏身的梁上,皱纹里浮起半缕笑,“要听《梁惠王》下章么?阿柱背得比我熟。”

林昭然的喉结动了动。

她摸出袖中的炭笔,在掌心轻轻画了道——那是从前给学生打暗号的方式,画一道代表“继续”。

老木匠的目光在梁上停留片刻,又转向阿柱:“接着来。”

盲童的声音重新扬起时,林昭然慢慢退到墙根。

她在砖缝里摸出块碎陶片,在墙脚未被覆盖的白灰上画了个极小的“问”字,和船舷上那个一般大小。

指尖沾满石灰粉末,微凉而细腻,像雪。

此时京城的相府正燃着沉水香。

沈砚之捏着南荒驿丞的密报,烛火在他眼尾的细纹里跳动,光影如蛇游走。

密报最后一行写着:夜聚者约百五十人,多为农桑户、匠作徒,无兵器,无旗幡,唯持残卷,诵《孟》《荀》。

他凝视案头融化的烛油,那蜿蜒的痕迹,竟与千里之外林昭然脚下的山路隐隐重合。

“大人,”跪在下方的刑部员外郎抹了把汗,声音发颤,“末将愿带三百厢军,今夜就去……”

“烧一座屋,灭不了百盏灯。”沈砚之截断他的话,指节叩了叩案上的《补遗讲录》——那是林昭然当年在太学的讲稿,被他扣了三年,此刻封皮还泛着新墨的潮气。

他目光落在扉页那枚褪色的梅花印上——那是三年前她呈卷时无意留下的茶渍,他曾命人拓下收藏。

如今它竟成了天下士子争相传抄的印记。

“她虽悖逆,却不曾煽乱。”他轻声自语,“若一味打压,恐寒了天下寒窗之心。”

他翻开内页,用朱笔在“女子不可授业”四字上重重圈了圈:“去其悖礼之论,存其启蒙之用。署名改作‘前礼部编修某氏遗稿’。”

冷笑一声:“林昭然?她的名字,配不上官版的墨香。”

三日后,东京汴梁的书肆前挤得水泄不通。

老秀才举着新刊的《补遗讲录》直摇头:“官家终于肯用她的脑子,只要不认她的人。”

而在城南的破庙后巷,孙奉蹲在刻版架前,盯着老刻工用软毛刷蘸了清油,在空白的纸页上轻轻一刷——隐在纸纹里的字迹立刻浮现,正是林昭然原版的《劝学》。

“明儿起,”他把一摞“无字帖”塞进书驿的包袱,“每个学童发三张,附言写:‘真言不在纸上,而在你肯找它的心里。’”

老刻工的手忽然顿住:“小公公,这墨……”

“特制的油墨,平日照不出,唯有用手心捂热,字才会慢慢浮上来。”孙奉说着,将一张纸贴在胸口,低声呢喃,“原来真相从不怕藏,只怕没人愿意暖它一暖。”

孩童们围成一圈,轮流搓热纸张,忽然有人惊呼:“出来了!‘青取之于蓝’!”

银铃似的笑声撞得破庙的瓦都在晃。

此时林昭然正沿着山间小径往回赶。

柳明漪的竹叶哨在半里外响了三声——那是“安全”的暗号,短促而清亮,随风飘散。

她摸了摸怀里的陶片,上面是方才阿柱背诵时,她用炭笔速记的《孟子》下章,笔画深浅不一,带着心跳的节奏。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斜插在地上的笔。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程知微正伏在案前誊抄各地书驿的密报。

烛火突然被风扑灭,他摸火折子重新点上时,瞥见最后一页的边角写着:赵元度近日频繁出入宗正寺,随身带的木匣......

他的手指顿了顿,将纸页轻轻折起半角。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程知微望着案头堆成小山的“无字帖”拓本,忽然想起林昭然说过的话:火要烧起来,总得有人先当柴。

可这一回,柴还没点着,风已经起了。

林昭然在暗室的草堆里蜷了三日。

暗室是老木匠用半片磨盘盖的,藏在讲堂西墙的夹壁中。

她能听见白日里官差巡街的铜锣声,铛——铛——铛——,穿透断壁残垣;也能听见亥时三刻后,残垣外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是阿柱摸索着来捡柴,竹杖点地,笃笃如心跳;是卖豆腐的老周悄悄往窗棂塞半块霉饼,指尖蹭过砖缝的沙沙声;是梳双髻的小丫头把藏在袜底的半本《论语》塞进门缝,布料摩擦的窸窣,像春蚕食叶。

第三夜,雨打在断瓦上叮咚作响,如古琴散音。

她摸出袖中陶片,那是阿柱背诵《离娄》时,她用炭笔在陶片背面记下的错漏: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阿柱把背成了。

指尖划过陶片上的划痕,她忽然听见墙外传来说话声。

“张婶子,您家二小子明日轮值?”是老周的粗嗓门,混着扁担压肩的吱呀。

“轮,”妇人压低声音,“我家那混小子说,要把林先生教的老吾老背给全村听。昨儿夜里他拿树枝在院坝画字,我家老黄狗踩了一脚墨,现在满院子都是梅花印。”

“我家那口子更绝,”另一个女声带了笑,“说要把《劝学》刻在锄头把上,种地时念,歇晌时也念,等秋天收稻子,连谷粒上都得有字。”

林昭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

那夜初见他们诵书时,她还在想,这些人需要她这个引火者;此刻才明白,他们本就是火种——被冻在冰里的火种,被压在石下的火种,只要给条细缝,就能烧穿天。

第四日鸡叫头遍,她摸黑爬出暗室。

讲台的断木上落着层薄露,她解下腰间炭笔,在木头上画了道短横——像极了三年前在太学给学生改卷时,批在知者乐水旁的批注。

炭笔在木头上擦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当年学生们翻书的声息。

“先生?”阿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扶着门框,盲眼的睫毛被晨露沾成一绺,鼻尖微红,呼吸带着清冷的晨气。

“您要走了?”

林昭然的喉咙发紧。

她摸出怀里最后半块烤红薯,那是柳明漪前日塞给她的,在怀里焐了两日,皮都软了,指尖一按便陷进去,温软如旧梦。

“吃。”她把红薯塞进阿柱手里,“吃完了,接着教。”

阿柱的手指在红薯上轻轻摩挲,忽然笑了:“甜的。”

他仰起脸,盲眼对着东方鱼肚白的方向,“先生放心,我记得您说‘学如逆水行舟’,我们就把书当船桨。”

林昭然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是阿柱摸索着爬上讲台,把那块炭笔揣进了怀里。

出山的路被夜雨泡得稀软。

林昭然的鹿皮靴陷进泥里,每拔一步都要费三分力,靴筒灌满泥浆,沉重如铅。

足踝旧伤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有无数细针在骨缝里钻,每走一步,痛意便加深一分。

她扶着山壁往下挪,忽然看见道旁青石板上覆着块油布,边角被石头压得整整齐齐。

油布下是三个烤得金黄的麦饼,还有双新布鞋。

鞋面是月白细布,鞋帮绣着并蒂莲——柳明漪的手艺,她再熟悉不过。

布包底下压着张字条,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知先生不喜人迎,故不敢见。

林昭然蹲下身,指尖抚过鞋帮的针脚。

柳明漪的绣工她太熟了,每针都要数着一上二下,说这样绣出来的花才经得磨损。

可此刻这双鞋的针脚却比往日更密,像是怕走快了会开线,又像是怕走慢了赶不上。

她解下自己的湿靴,指尖触到冻僵的脚踝。

新鞋摆在眼前,温暖柔软,绣着并蒂莲——那是柳明漪为她赶了三夜才完工的寿礼。

可若是穿上,便像是接受了退场的邀请。

她最终将炭笔轻轻放进布包,在油布上另写一行字:路难,心更亮。

写完后,她把油布重新包好,轻轻推到路边的刺梅丛里——那里有株野蔷薇,是柳明漪前日说开得像书院的灯笼的那株,花瓣沾着露水,红得灼目。

雨不知何时停了。

林昭然抬头,乌云裂开一线,天光像把淬了火的刀,劈开云层落下来,刺破阴霾。

她拄着捡来的竹杖继续走,泥地里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却比来时更稳。

山风卷着湿气掠过耳际,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唯见野蔷薇簌簌落瓣,沾在泥泞脚印边,像谁曾驻足相送,终未启声。

足踝的痛意随着每一步加剧,像团烧红的炭,从骨头里往外渗热。

她数着步数,十里,八里,五里......流放地的轮廓在云后若隐若现。

竹杖头磕在石头上,发出笃、笃的响,像是在应和某个藏在风里的节奏——那是阿柱背《孟子》的节奏,是老周刻锄头把的节奏,是全天下人翻书的节奏。

她忽然笑了。

足疾算什么?

当年在太学被泼墨毁卷时,她的手也抖得握不住笔;在刑狱里被鞭打的时候,她的腿也肿得挪不动步。

可最后怎样?

墨汁渗进纸里,成了更浓的字;鞭痕刻在肉上,成了更硬的骨。

风又起了。

林昭然扶着竹杖,在泥地里踩出更深的印子。

而她的足踝,此刻正痛得发烫——那不是疼,是火种在烧。

前面的山坳里,飘起了炊烟。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